論近現代中國畫色彩的回歸

中國傳統繪畫自唐宋開始慢慢走上“水墨為上”的創作、審美之路，“運墨而五色具”的觀念大行其道，認為唯有水墨才是正宗，才是“雅”，而色彩則被歸入“俗”的行列。到了20世紀70年代國畫界提出“重彩畫”創作傾向，這不是中國傳統的工筆重彩繪畫的簡單重復，而是全新的繼承和發展，至此，我們看到了中國畫色彩的回歸。如果說水墨繪畫代表的是一種小巧與柔靜，那么色彩繪畫代表的就是一種大氣與動感，前者是一味地謙虛，后者是自信地張揚。

梁一儒先生在《民族審美心理學概論》中提到，“色彩文化是民族文化中晟突出醒目的部分”，繪畫被稱之為“丹青”，“丹”是朱砂和紅土所制的顏料，“青”是藍銅礦和青金石所制的顏料，“丹青”是泛指一切顏料，這表明了中國古人對于色彩的傾向性。

中國古人很早就發現了色彩，并且還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色彩體系以及色彩觀念?！吨芏Y·冬官考工記》對繪畫色彩作了最早的記錄：“畫績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蔽迳辞唷ⅫS、赤、白、黑五種顏色。在中國古人那里已經有原始的色彩觀念，這種色彩觀念把色彩從具體物象上解脫出來，賦予色彩很強的象征性和概括性，這是一套嚴密的色彩體系和標準。

古人對于色彩的青睞也在繪畫上表現了出來。如果說中國最早的繪畫起源于新石器時代的彩陶紋樣，那么繪畫從它誕生起就是色彩繪畫，彩陶紋樣綜合使用白色、黑色、赭石色等色彩，使彩陶紋樣簡單而具有沖擊力。中國最早的山水畫的誕生也是伴隨著色彩的，青綠山水畫在水墨繪畫一統天下之前曾經盛極一時，展子虔的《游春圖》“始開青綠之源”的最早的山水畫，明代詹景鳳《東圖玄覽》是這樣記載的：“其山水重著青綠，山腳則用泥金，山上小林木以褚石寫干，以水沈靛橫點葉……此始開青綠山水之源。”唐宋以前的中國繪畫是“燦爛求備”的，中國古人的樸素色彩觀在繪畫上都得到了完美體現。

中國繪畫到了近代也和中國社會一樣衰落到了極點，畫家們作畫還是一味地求清、求靜、求軟，康有為驚呼，“中國近世之畫衰敗極矣”，中國畫改革的呼聲越來越強大。隨著西方美術的滲透影響以及中國美術人才到西方各國、日本等的留學生涯，近代以來中國的傳統美術悄悄發生了改變，這種改變不僅是西方素描技巧、光影、透視等的影響，還有很重要的一面那就是繪畫色彩的改變。“海派”畫家在這方面做了最早的嘗試，他們把詩、書、畫、印一體的文人畫傳統與民間美術傳統結合起來，在繪畫中大膽使用強烈鮮艷的色彩，形成雅俗共賞的新風貌。尤其是晚期海派的重要代表吳昌碩，他善畫大寫意花卉，他發展了徐渭、八大山人、石濤等的大寫意傳統，在大寫意花卉中大膽使用色彩鮮艷、對比強烈的重色如西洋紅等，把色彩的表現力作為重要的造型因素加以強化。他的繪畫體現出充沛的生命力，是近代繪畫改革的成功之作。

林風眠、李可染等人在中西文化的交融中，為融合西方繪畫色彩以改變傳統繪畫做出了重大貢獻，對中國繪畫的色彩產生了深遠影響?！傲诛L眠用以改革傳統繪畫的‘武器’不是寫實主義的古典傳統，而是19世紀末以來的新傳統。他用以融入中國畫的，主要不是再現的描繪技巧，而是色彩造型上的表現性”。林風眠敏銳地感覺到了中國近代繪畫衰落的原因，他主張在中國美術與西方美術的問題上采取“調和”的方法。他以中國材料工具為主，采用生宣紙、毛筆、水墨、國畫顏料，加以水彩、水粉顏料，兼融了東西方的畫法和風格，重視光色感覺的表現，并糅合漢唐繪畫和民間美術成分，創造了別具一格的融會中西的繪畫風格。

近代繪畫的變革助推了我國繪畫的發展之路，至少從這個時期開始我國繪畫界打破了一味地“軟、甜、靜”，也打破了“一墨統天下”的局面。文人、學者、畫家都在冷靜地思考中國繪畫的問題，留法畫家、美術史家秦宣夫就對當時中國畫界重墨輕色的現象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們(唐宋以后致力于水墨研究的畫家)的錯誤，就是認為高雅的畫，非水墨不可，用色彩尤其是用豐富色彩的畫是形而下而不是形而上的(歐洲的新古典派也犯了同樣的錯誤，后來浪漫派用如火如荼的色彩來打倒它)，他們把‘色彩’逐出畫幅之外?！爆F代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在其《論中西畫法的淵源與基礎》一文中指出，中國畫趨向抽象的筆墨，輕煙淡彩，虛靈如夢，洗凈鉛華，超脫絢麗耀彩的色相，卻違背了“畫是眼睛的藝術”之原始意義。“色彩的音樂”在中國畫久己衰落。值得慶幸的是進過近代的繪畫色彩改革，唐宋之前的色彩繪畫出現了回歸的跡象，繪畫界對于色彩的熱情重新回歸，色彩作為繪畫的基本元素，它的表現力正被一點點地發掘。

20世紀70年代以來，一種名為“重彩畫”的畫種在繪畫界崛起，它重新高舉以敦煌壁畫為代表的中國民間重彩的旗幟，力求重振漢唐雄風，恢復色彩特有的表現力。其實，現代重彩畫是中國傳統工筆重彩在現代文化和審美條件下的變革和發展，它重新回到巖彩壁畫、民間美術以及漢唐重彩工筆繪畫中，重新發掘色彩的價值，并且還借鑒了西方繪畫中的光影、色彩，最終發展成現代重彩畫，豐富了中國繪畫的表現力。

現代重彩畫最直接的源頭就是中國傳統繪畫，“重彩畫的出現，遠比水墨畫為早，這種不拒絕表現大自然五彩斑斕的色彩感覺的畫體，既非如實描寫，也不是耽迷五色，而是以來自大自然又經過提煉歸類的假定色進行創作，謝赫稱之為‘隨類賦彩’，王延壽名之日‘隨色象類’。這是一種表現內心世界燦爛精神的畫體，倘若追溯其藝術觀念的哲學淵源，則是五行相生相克的學說?！爆F代重彩畫家蔣采蘋的探索實踐也說明了這一點：“傳統壁畫與重彩之間早已結下不解之緣。古代顏料之研究，亦似乎主要得從古代壁畫實物上來研究予以驗證，以敦煌壁畫為例，其從北魏至元代遺跡，于筆者之色彩技法研修中，給予極多啟發，再加上眾多的明清寺廟、道觀壁畫就是中國古代繪畫顏料史?！敝袊F代重彩畫家黃永玉作為自學成才的一代“鬼才”，他的成功也是源自對傳統的繼承與創新、發展。他用排筆、大板刷蘸上水墨、水粉色、金和銀在高麗紙上畫荷花、鷺鷥、小鳥和家鄉的風景，他善于畫荷花，他畫的重彩荷花大氣磅礴又嬌俏可人，在他的作品中虛與實，水墨與色彩完美交融，斑斕的色彩蘊藏著畫家對生命的無盡熱情。他正是從敦煌壁畫中那些氣象萬千的彩色繪畫中得到了啟發，才致力于研究色彩的表現力，他的實踐帶給現代畫壇極強的沖擊力。這種特殊的視覺效果所創造的藝術魅力是無盡的?？梢哉f，中國畫在經歷了色彩、水墨的發展階段之后，又回歸到了色彩，這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繼承之中的發展與創新。

現代重彩畫的最大特征就是高度重視色彩的造型與表現功能，現代畫家們越來越講究畫面的結構安排、色彩的配置、冷暖的對比、光影的協和等，越來越多的重彩畫家致力于顏料材質的拓展研究?，F代重彩畫因其強烈的裝飾韻味，豐富的色彩關系，新穎的形式感而帶給人們全新的感受。

現代重彩畫正在被越來越多的畫家所贊賞與肯定，現代重彩畫源自傳統、兼容世界，把傳統與現代、自身文化與外來文化糅合在一起為我所用，這也充分表明了中國現代畫家的創新能力與兼容的胸懷。中國畫“一墨統天下”的局面隨著近現代以來對色彩價值的重新挖掘而被打破，給中國繪畫提供了新的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