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80周年之際,《集結號》吹響。這“號”聲,“集結”起中國觀眾有關軍人、戰爭、犧牲、兄弟等詞語的形象畫面,震蕩著處于2008年的出生于自20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的觀眾的心靈。早于影片放映的主題曲,是實現或形成這一效果的具體方式之一。主題曲中抒情主人公“我”的傾訴試圖轉換影視屏幕上有關語詞的情感內涵,有重新引發中華民族幾代人的集體記憶的一種新的價值期待的功能。
主題曲以“兄弟”為題,圍繞這一詞語展開情感內涵的表達。“兄弟”一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情同手足”“骨肉相連”“血脈相連”等,從而為整部曲子奠定了親人般的情感基調。而且,它以第一人稱抒情,為我們塑造了一個鮮明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我”。但是,主題曲一開始卻是“我”在尋找“兄弟”,隨后,主人公的情感脈絡沿著尋找“兄弟”的旅程展開。“我”為什么要尋找“兄弟”?曲子開頭設置的這一疑問,與后來“我”在尋找過程中出現的滴血般的傷痛相結合,不能不使觀眾疑惑于抒情主人公尋找“兄弟”的主人公的情感來自于何處?
天空飄起的“雨”,已經不止一次地呈現在“我”面前,它可以是客觀的,但更是主觀的,是飄在“我”心靈中的雨,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全身心地尋找和感覺“兄弟”時,“兄弟”既不能像給人無限希望的“黎明”一樣出現,又聽不見“兄弟”熟悉的溫暖的活的氣息,所以才會在自己無聲的哭泣中,感知自己的淚水像心中滲出的血,一滴滴地落下。主人公的這種滴血般的痛苦情緒可能會引發人們的無盡興趣,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和情緒反映呢?為什么“兄弟”的離去會導致“我”血淚模糊般的情感?抒情主人公自我情感的繼續抒發,回答了以上疑問。因為,雖然現在只有“我”獨自繼續“走”,但卻始終伴隨著包括以下經歷所激發的情感中蘊含的“傷痛”,以至于自己的“回憶”必須到了“閉著眼”和自己心靈對話的地步,也到了對著看不見聽不到的“兄弟”訴說的境界,是自言自語,更是面對心中的“兄弟”時進行自我心靈傾訴。傾訴什么呢?在“我”的心里,最致命的武器是“歲月”,因為無法抹去的“曾經”是那么“鋒利”,超出了所有其他的“武器”,造成了如今“我”的滴血般的“傷痛”和現在的尋找狀態。至此,我們知道,“兄弟”的離去和“曾經”以及“致命”的“武器”相關。但導致“兄弟”“倒下”的東西,對“我”來說,可能還不是“最致命”的,因為在漫長歲月里,自己時刻在經歷著最最致命的銳利的“武器”的攻擊。
可以想象,面對“致命”的“武器”,出現“死亡”就很容易。但在抒情主人公的情感中,“兄弟”的“倒下”,卻與“有力”一詞連接。這需要觀眾思考“力量”這一語詞在此處的內涵。不可否認,一種東西之所以稱它為“有力”,正來自于它對對象的打擊程度。而判斷這種有“力量”的“倒下”或“死亡”的評判依據是怎么產生的?我們只能這樣理解,因為這種“倒下”所具有的“力量”正擊中了“我”的心靈中最脆弱的部分,所以“兄弟”的“倒下”對“我”來說,才是最有力量的,它與抒情主人公以上所抒發的“傷痛”情感的呼應。同時,“力量”又何嘗不是這種“倒下”中體現的無私為他或者以為他作為最后旨歸的倫理力量?
當敘述視角轉換到“兄弟”對自我內心的抒發時,觀眾應該是能夠接受的,因為“我”與日夜魂牽夢繞的“兄弟”心靈相通。或者說,抒情視角轉換成“最有力”的“倒下”的“親歷者”回憶自己“死亡”的過程和在其中的感受。“火炬”一詞的出現,很容易讓人想到指引前進道路和方向等內涵。而沒有“火炬”,說明自己追求“火炬”,希望得到“火炬”的指引,而且自己本沒有想成為“火炬”,也認為成為“火炬”需要“勇敢”。因此,當理想的“火炬”沒有出現時,“勇敢”“點燃”自己的行為,是在自己沒有什么深刻思想認識和準備的前提下,展示了自己的“勇氣”,卻可能自己以前不會想到自己的“犧牲”本身就成為了“火炬”。“犧牲”一詞鮮明地展示了敘述的價值判斷和認同。但即使是把“倒下”與具有鮮明價值傾向的“犧牲”聯系在一起,“兄弟”還是沒有把與后者相連的“視死如歸”與自己聯系起來,因為這一敘述視角明確說明了自己對“恐懼”的感受,表明了自己“犧牲”時最恐懼的事情——“死亡”;并且自己的“恐懼”清醒地來自于對“無敵”的“子彈”這種足以致命的東西的認識。明知“死亡”的“恐懼”,明知“子彈”的“無敵”,明知自己的脆弱和不能戰無不勝和成為銅墻鐵壁的事實,但還是選擇了與自己的感知相反的“沒有躲避”,而之所以如此的原因是,作為“兄弟”的“我們”永遠在一起;并且,作為群體的我們,卻又是“永遠”地如此思考和行動——用犧牲、死亡、倒下來證明我們的“無敵”和“勇敢”。甚至直到回憶時為止,抒情主人公“我”也并沒有遮蔽自己和“兄弟”在成為“火炬”時的真實心態,而且,在“我”看來,這也是一種“勇敢”和“火炬”。
也是在這一意義上,在如何理解情感抒發中有關“倒下”與“勇氣”、“火炬”之間的連接這一問題上,“兄弟”視角的敘述并不能取代這一連接可能隱含的另一種視角,它代表了另一種話語所體現出的情感歷程:它也可以是主人公“我”多年尋求“兄弟”的艱辛道路的隱喻表達。正因為對“兄弟”的“倒下”的清晰記憶,“我們永遠在一起”的默契或者信念,使自己經歷著滴血般的漫長尋找,面對其中很容易的“死亡”和因尋找“兄弟”可能出現的“有力”的“倒下”,“我”依然決定“勇敢點燃我自己”,甚至以“犧牲”來證明沒有“火炬”時,自己作為“火炬”的“勇氣”,即使知道“死亡”是最恐懼的事,自己也沒有“致命”的“子彈”那樣無敵,但自己沒有“躲避”沒“放棄”,而是一直執著地尋找那些和自己永遠在一起的“兄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情感思路,所以雖然“兄弟”已經“倒下”,但是他們與尋找路途中的自己“從未分離”,而且因尋找而失眠的“每個夜晚”,都有“同樣”的“夢囈”,囈語的內容都是一句相同的話“來世還要做兄弟”。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線性時間點上,抒情主人公站在當下,回憶與“兄弟”以及自己與“兄弟”的一切的過往,展望自己的未來以及“兄弟”與自己在未來的關系:永遠情同手足、血肉相連的“兄弟”,給自己帶來永遠無法擺脫的懷念和傷痛。
但是,這無疑是一首“內容”大于“形式”的主題曲。在形式上,它完全符合影片中主人公的人生經歷,是具體可感的;但第一人稱抒情塑造出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何嘗不是像“我”一樣尋找如此“倒下”的“兄弟”的“我們”的代表呢?因為它的敘述淡化了時間觀念,完全超出影片的具體畫面,拉近了“我”與觀眾的距離,召喚著后者的積極參與,從而擴大著這一視角人物的感知范疇,引發幾代人和自己曾經的價值觀念進行對話,期待著出生自上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觀眾與之產生視野融合。
當在崇拜英雄和武器的年代中成長起來的50年代這一代人,包括出生于50年代的這部電影的最初的小說作者、劇本編劇、電影導演,追求著自80年代中后期以來培養成的注重尋找真相、回歸常態的思維方式,在關注個體生命與集體事業的關系的語境中重新反思戰爭、英雄、犧牲的價值時,通過關注點的轉移和情感價值取向的重新思考,他們對這些詞語的內涵進行了重新理解和表達。在中國經歷了90年代市場經濟社會有關信仰、理想、責任等的反思之后,在新世紀的社會文化語境中,以革命戰爭親歷者這一代人的眼光,展示活的真實可感的人生軌跡、情感和信仰,必將吸引著處于“告別革命”年代的幾代人的目光和注意力,沖擊和引發他們在多層面反省自己與此相關的思維定勢,因為抒情主人公“我”的情感脈絡,又何嘗不是“我們”幾代人應該努力重新體味的情感呢?在這個意義上,主題曲期待著觀眾能有新的價值取向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