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宦游”作為中國古代旅游行為的重要構(gòu)成,早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長期存在于社會活動當中,經(jīng)久不衰。發(fā)展到唐代,“宦游”進入到極度繁榮時期,其中又以做官之前的“為宦而游”和為官之后的“因宦而游”兩種宦游類型為代表,亦可以將宦游分為潛在官員的旅游和實際官員的旅游。而其中“因宦而游”為有了官職之后,前往任職地點,以及在不同任職地點之間、家鄉(xiāng)與任職地點之間的來往活動。因此,專題討論這兩種類型中的“因宦而游”,并討論“因宦而游”與“為宦而游”的不同。
關(guān)鍵詞:唐代;宦游;士人;因宦而游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1)08-0212-03
一、因宦而游之題材
唐代宦游之發(fā)達,很重要是受制于地方政府的品官必須遵守的“本籍回避”。唐代官人獲授品官以后,便要按照規(guī)定必須本籍回避,到他鄉(xiāng)任官。這種制度形成了地方政府中的品官多為外籍人士,而并非本籍本地人。也就是說絕大多數(shù)唐朝官人從入仕的那一天起,便是人生游動的開始。對此,劉秩稱:“隋氏罷中正,舉選不本鄉(xiāng)曲,故里閭無豪族,井邑無衣冠。”[1]當是劉秩對當時官員任職時的本籍回避制度這一社會現(xiàn)象的真實描述。
作為政治制度,在唐朝各地任職的品官,在任期屆滿后,必須回到京師等待中央的指派,等候新的職務(wù)的分發(fā)。這種規(guī)定再加上前述地方官員本籍回避的原則,使得當時官員們經(jīng)常性地奔波在任所之間,以及任所與京城之間。正如代宗時尚書左丞賈至所說:
士居鄉(xiāng)士,百無一二,累緣官族,所在耕筑,地望系之數(shù)百年之外,而身皆東西南北之人焉[2]。
此話真實地反映出當時社會上為官之人的現(xiàn)實狀況。以元稹和白居易為例,可視為唐代官員長期“宦游”的典型案例。元稹與白居易共同倡導新樂府,元稹21歲入仕,53歲去世,前后30年,仕河中府、校書郎、監(jiān)察御史、江陵府士曹參軍、通州司馬、虢州長史、同州刺史、浙東觀察使、武昌軍節(jié)度使,一生輾轉(zhuǎn)七地為官,長期奔波于不同的任所之間[3]。至于白居易,李商隱在為其所作的墓志銘中曰:
公字樂天,諱居易……元年……補周至尉。明年,試進士,取故蕭遂州澣為第一。事畢,為集賢校理。一月中,詔由右銀臺門入翰林院,試文五篇。明日,以所試制加段佑兵部尚書、領(lǐng)涇州,遂為學士、右拾遺。滿將擬官,請掾京兆,以助供養(yǎng),授戶曹……上由是賜錢直券,以居其孫。在職三年……五年,會憂,掩坎廬墓。七年,以左贊善大夫箸吉……貶江州。移忠州刺史。穆宗用為司門員外。四月……又貶杭州……出蘇州。授秘書監(jiān),換服色。遷刑部侍郎,乞官分司,得太子賓客。除河南尹……九年,除同州,不上,改太子少傅。申百日假。又二歲得病薨官[4]。
從白居易墓志銘可以看出白氏為官之后的主要升遷的宦游情況,他“因宦而游”階段開始于京城,然后經(jīng)歷涇州、江州、忠州、杭州、蘇州、河南和同州等地,并且這之間還要經(jīng)常往返于京城與這些任所之間[5]。而這還僅僅只是白居易的“因宦而游”階段,在其取得官職之前的幾年里,還經(jīng)歷了“為宦而游”的階段。諸如白居易這樣,自進士及第之后,有官可任已經(jīng)算是相當幸運的了,而有的士人在一任期滿之后要回到京城等候任命,如果不順利則可能花去更多的時間去打通關(guān)節(jié)。正因為如此,后人將他們二人冠以“元白”連稱。這不僅僅是指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相近,更是宦游經(jīng)歷的相同。
唐代的這種官僚制度給官員所帶來的宦游生活,也使得官員的生活日益“城市化”。官員的生活所需,如吃住行等,都必須依靠城市來供應(yīng)。官員要頻繁地在各任所之間遷移,包括往來于京師與任所,實非易事。事實上當唐代的宦游成為社會行為之后,社會便為官員們的宦游提供最大的方便,服務(wù)于“因宦而游”的既定事實。
若以一個官員的整個人生為例,其一生的宦游以授官為分界,其授官前系“為宦而游”階段,授官后則是“因宦而游”階段。
唐代士人的“因宦而游”階段的開始,是在取得任官資格之后,委派于異地任職開始。由于宦游成為官員們的常態(tài),所以在唐詩中,“宦游”一詞常常出現(xiàn)于離別之時,而且頗有些無奈與傷感。如李嶠《送崔主簿赴滄州》曰:“紫陌追隨日,青門相見時。宦游從此去,離別幾年期。芳桂尊中酒,幽蘭下調(diào)詞。他鄉(xiāng)有明月,千里照相思。”[6]表達出友人由于宦游不得已而前往他鄉(xiāng),且要分別多年的相思之情。王勃的《杜少府之任蜀州》:“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7]雖說是千古傳唱的名句,卻也建立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基礎(chǔ)之上。所謂《送孫勝》“桐花暗澹柳惺憁,池帶輕波柳帶風。今日與君臨水別,可憐春盡宋亭中。”[8]還有王維的《別弟縉后登青龍寺望藍田山》:“心悲宦游子,何處飛征蓋。”[9] 顯現(xiàn)出詩人對于宦游的無奈之情。李頎的《送劉主簿歸金壇》:“與子十年舊,其如離別何。宦游鄰故國,歸夢是滄波。”[10]表白的是因宦游而背井離鄉(xiāng),而當回到故鄉(xiāng)時又感到無限的傷感。劉長卿的《送鄭司直歸上都》“歲歲逢離別,蹉跎江海濱。宦游成楚老,鄉(xiāng)思逐秦人。”是一生宦游在楚地,而心中想念故鄉(xiāng)之人的相思之苦的直切表達。岑參的《送鄭堪歸東京汜水別業(yè)》:“因悲宦游子,終歲無時閑。”[11]則是終年忙碌的宦游之人,傷悲無閑暇時間的嘆息。
“為宦而游”是痛苦的,又無奈的,為了生活,為了仕途,官員不得已宦游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而長安灞橋的折柳贈別則成為當時送別宦游的代名詞。李白在《憶秦娥》中記到:“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jié),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12]古道殘陽,灞陵傷別,更是平添了幾多惆悵。真正是“此別又千里,秦吳渺天涯。月明關(guān)山苦,水劇隴頭悲。借問幾時還,春風入黃池。無令長相憶,折斷綠楊枝。”[13]相會與離別同在,傷感與祝愿交織,人生大抵如此。
二、送離別恨之題材
考察唐詩,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就是唐詩之中送離別恨的題材占了相當大的比重,詩人多與離別之時表達自己的心情。如大詩人賈島,現(xiàn)存詩401首,其中專門寫送別的詩就達到107首,如《送別》之“丈夫未得意,行行且低眉。素琴彈復彈,會有知音知。”[14]送別依依,知音何在。孟郊的《送溫初下第》“日落濁水中,夜光誰能分。高懷無近趣,清抱多遠聞。欲識丈夫志,心藏孤岳云。長安風塵別,咫尺不見君。”[15]頗有些自己懷才不遇之情感表露。而一首《送韓愈從軍》“志士感恩起,變衣非變性。親賓改舊觀,僮仆生新敬。坐作群書吟,行為孤劍詠。始知出處心,不失平生正。凄凄天地秋,凜凜軍馬令。驛塵時一飛,物色極四靜。王師既不戰(zhàn),廟略在無競。王粲有所依,元瑜初應(yīng)命。一章喻檄明,百萬心氣定。今朝旌鼓前,笑別丈夫盛。”[16]則表現(xiàn)出大丈夫報效國家的英雄氣概,雖是宦游別離,意境迥然不同。
至于邊塞詩人岑參的一曲《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猶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黲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zhuǎn)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17]此詩為讀者展現(xiàn)的不僅僅只是離別之傷感,而是大氣雄渾的北國風光和為國獻身疆場的戍邊將士,催人淚下感人至深,真不虧為送別詩之佼佼者。還有《送崔子還京》的:“匹馬西從天外歸,揚鞭只共鳥爭飛。送君九月交河北,雪里題詩淚滿衣。”[18]寥寥數(shù)語,寄托著多少人生的情感。岑參現(xiàn)存詩403首其中送別詩就有125首,占了31%,由此可見,宦游在唐代官員的生活當中占有寫到大的比重,對于這一點,我們今天是體會不到的。
由于唐代官員因宦而游的普遍性,因而對于官宦們而言,離別似乎已經(jīng)成為他們生活中的時常事,而詩中之離別則往往發(fā)生于有人要去外地任職,或前往為官的下一目的地,諸如此類的離別多發(fā)生于宦游之中。
三、為宦而游之題材
與前面的“因宦而游”階段相比較,“為宦而游”階段士人的游多是主動的,且靈活性較高,自由度較大。而進入“因宦而游”之后,官人的游都為被動的,靈活性低,游與不游多聽命于上級的委任官職的安排,自由性較小。因為唐代對官員的旅程有嚴格的規(guī)定,如凡乘驛馬必須按驛道前進,若不依驛路前行者謂之“枉道”,就是今天的借公事旅游,而“諸乘驛馬輒枉道者,一里杖一百,五里加一等,罪止徙二年。”[19]也就是說,多走一里路就要“杖一百”,而多走五里路則“罪止徙二年”,即流放二年徒刑,可見對館驛和入住人員的管理是相當?shù)膰栏瘛6谖覀兘裉欤灰f是多走1里路就是多走100里路也沒有人去過問,更不要說是犯罪了。
作為盛唐氣象的縮影之一,“宦游”在唐代士人的生活中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地位,歸結(jié)其要點大致有二:一是潛在官員之宦游多是主動自主進行,目的就在于打響名聲,得到上層的認識與欣賞,進而為自己進步入仕途謀得便利。二是現(xiàn)職官員的宦游大多為被動、非自主的進行,其宦游多是由于朝廷的“本籍回避”的任官制度,以及頻繁調(diào)動的官吏管理制度所決定。通過對潛在官員與現(xiàn)職官員他們之間的宦游作為兩種不同的宦游類型的研究,無疑有助于我們更加清晰地認識唐代盛極一時的宦游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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