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靈酌妙 厚積薄發

藝術心理學家阿恩海姆認為，人類心靈被賦予了兩種認知程序：直覺感知和理勝分析。兩者具有同樣的價值，都是不可或缺的，對于藝術家及其創作而言，尤其如此。這一觀點與唐張藻“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一說如出一轍。“師造化”即是對客觀世界進行理性的觀察、分析、涵攝，“得心源”則是以主觀的直覺感知激發藝術靈感，二者相互統一，內外合而為一，便是藝術創造的過程。這是優秀藝術作品產生的必然條件，中外古今，概莫能外。山水畫家孫煒的成長、發展與成功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孫煒在大學期間全面地學習了油畫、水彩、版畫、國畫等各個畫種，且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深得老師們的賞識。由于性情、環境和審美取向的原因，他于國畫一途，著力最多，得到范揚、陸越子、周玉峰、畢寶祥等名家的指點，山水、花鳥、人物樣樣皆出手不俗，對于山水一門，更是情有獨鐘。雖然每過一個階段風格都有一些變化，但畫如其人，與生俱來的氣質一直沒有改變，所以總體而言，孫煒的山水畫構圖縝密，筆墨靈動，格調清新，氣息淡雅，即使偶爾有筆墨恣縱或色彩濃烈之作，但溫潤蒼秀、幽雅清曠、天真恬淡的內核并沒有丟失。這種強烈的藝術風格的形成，可歸結于以下幾點原因。

一、性情與稟賦。藝術是精神的產物，藝術家的性情、氣質是藝術風格產生的決定性因素，即所謂“風格即人”。孫煒為人隨和率性，與人相處坦蕩天真，不藏心機，事事時時都能以真性情待人，同學們都有一種感覺：跟孫煒聊天不必有任何顧慮，也不必拐彎抹角，更不要留什么心眼，因為他是“性情中人”，正如老子所說的“復歸于嬰孩”。藝術是性情使然，藝術家更需要真性情，只有內心真，才能有藝術的真。孫煒的這種真性情外化在藝術上，便是其山水畫清新靈動、簡樸淡雅的特質。

康德說：“美的藝術是天才的藝術?！彪m然當代有一些理論家鼓吹“人人都是藝術家”，但這種論調并不符合藝術本身的規律，也是對藝術的消解和消費。其實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天分或稟賦是必備的條件，因為藝術的感覺是與生俱來的，是不可以教，也不可以學的，可以教和學的只有技術。從與孫煒相識起，我就感覺到他身上的藝術稟賦，一種“詩意”的存在，他能在常人看似平淡無奇的對象中發現美的成分，如一顆枯樹、一蓬衰草、一個土堆、一間倒屋、一個墨點、一句歌詞，甚至一陣清風，都能引起他的激動。這種天生的藝術稟賦，促使他走上了藝術道路，并且成就了他富有個性的藝術面貌。

二、環境。雖然我不贊成一些藝術理論家如法國的丹納的環境決定論思想，但環境對藝術家的成長及其藝術道路的選擇和藝術風格的形成還是起到很大作用的。環境又分為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兩個方面。孫煒是鎮江人，在這里出生、成長，大學畢業后又在這里發展，所以鎮江的自然和人文環境對他的影響不可忽視。鎮江三面層巒起伏、一面大江橫陳，城在山中、山在城中，自然條件十分優越，有“城市山林”之美譽；鎮江地處東部沿海南北東西水運、鐵路、公路交通的交匯點，地理位置極其重要，有“東南鎖鑰”之稱；古往今來，鎮江人文薈萃，葛洪、劉義慶、米芾、沈括、賽珍珠等數不清的文化名人或生長于斯，或長期旅居在此，留下大量的文化瑰寶，是“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鎮江自然條件優越，文化積淀深厚，卻又是一個很有個性甚至有些“另類”的城市：地處經濟發達的江南，卻沒有商業習氣，有的只是濃郁的生活氣息和人情味；占有得天獨厚的區位優勢，卻從不事張揚，不像有些地方動輒以“中心”“樞紐…‘重鎮”自居；自然條件優越，文化源遠流長，卻沒有把這些資源過度地用于旅游開發，而是順其自然讓數百萬本地市民和心向往之的外地游客浸潤、流連其間；在全國各地大躍進式的房地產開發熱潮中，鎮江的步伐也似乎顯得有些“遲緩”，讓城市真正保留著“宜居”的本色。自然、人文在這里是“家常飯”，而不是快餐。這種從容、淡定的城市氣質，這里豐富、純正的自然與人文營養滋潤了孫煒的心境，涵養了他的性情，厚實了他的藝術根基。

從中國繪畫史的角度看，鎮江也占有獨特的地位。中國山水畫從五代開始出現了南北兩大體系，北方畫風雄強偉岸，剛勁峭拔，直露外顯，南方平淡天真，輕煙淡巒，含蓄內斂。南方山水畫的創始人董源便是受江南尤其是鎮江一代山水的啟發，突破六朝以來一統天下的北方山水畫風格而另辟蹊徑，自成一格；北宋初期，荊浩、范寬、李成為代表的北方山水畫風仍占據主導地位，直至米芾南來，受鎮江山水林泉的浸染，發揚董源一路畫風，并滲入文人氣息，遂使南方逐步居于上風，從此發揚光大，元代之后主導山水畫壇近千年而不衰。董源、米芾的創新，豐富了山水畫的面貌，也為中國繪畫風格的創新樹立了榜樣，這種革故鼎新的精神成為推動中國繪畫藝術發展的不竭動力。千百年來，鎮江的畫家繼承了南方山水畫的風格，也發揚了這種創新的精神，清中后期，在這里還誕生了一個風格獨特、影響很大的畫派——京江畫派。孫煒數十年來更多浸淫于南方山水畫風之中，也繼承了先賢的創新精神，成就了其獨特的藝術面貌。

三、勤學善思。凡有成就的藝術家一定是勤奮的，孫煒也不例外。他一方面廣泛地向古今畫壇名家學習，手摹心追，孜孜不倦地吸收藝術營養，從他各個階段的畫中，我們可以看到米芾、錢選、黃公望、王蒙、文征明、仇英、黃賓虹等歷代大家的影子，并能巧妙地消化、融合，完全內化為自己的藝術養分，外化為畫面的藝術元素。另一方面，他又突破繪畫的藩籬，在書法、文學、哲學、歷史甚至音樂等各個學科中汲取養分，拓寬其視域，提高其修養，厚實其根基，壯大其氣象。孫煒不僅能畫、善畫，還能書、能詩、能文、能歌，所以從他的畫中，我們能品味到金石味、詩意美和韻律美?！凹埳系脕斫K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孫煒明白以古人為師、以書本為師的重要性，但這些都不是藝術成功的最充分條件，以自然為師才是更重要的。所以孫煒尤樂于寫生，勤于寫生。據我所知，僅近十年來，他除遍游江南外，還遠涉云貴、巴蜀、晉陜、遼東、浙皖，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積累了數千張寫生稿，既豐富了閱歷，開闊了視野，滌蕩了胸懷，也為創作準備了大量的素材。他的畫，一畫一景，絕無重復，正是得益于這勤奮的積累。

就藝術創作而言，技術、素材因素固然重要，但技術和素材只是條件，要想使之成為藝術，還需要畫家的思維催化和經營。作為一位勤奮的畫家，孫煒還很善于思考。他經常和我探討藝術，以其思考所得與我分享。他認為藝術貴在獨創，不能食古不化，因襲前人，模仿他人，也不能照搬自然，應該以自己的胸臆、學養，駕馭習得的技術和積累的素材，創造出富有個性的藝術作品，并形成自己的風格面貌。他十分贊同達芬奇“要做大自然的兒子，不要做大自然的孫子”的主張，直接置身于真山真水之中，參悟其靈氣，直取其魂魄，然后斟酌取舍，啟幽發微，從而臻于妙境，這才是山水畫創作的正途。

四、師承。前文已述，孫煒在大學期間得多位名師指點，奠定了廣泛而厚實的基礎。攻讀碩士學位期間，其導師是宋玉麟、劉赦二位山水畫名家。宋氏家學淵源，底蘊深厚，又能獨出胸臆，自成一家，其青綠設色山水畫以構圖縝密精巧、清新自然、恬淡秀雅獨步海內，劉君則以用墨、用水見長，畫面蕭散簡遠，溫雅中蘊渾厚，沉靜中寓生動，獨成一體，為畫壇所重。孫煒受二師耳提面命，言傳身教，所獲自然不菲，他的畫構圖謹嚴，設色濃而不膩、艷而不俗，正是得之于宋氏；其墨色沉著、氣息高古，則當是受益于劉君。當然，宋、劉二人給他最大的影響還不僅限于此，他們敢于大膽突破前人，不落他人窠臼的創新精神，對孫煒骨子里便有的創新意識更是一種激勵和強化。

以上數點，可見孫煒繪畫藝術的成功，源自于他的真性情和特有的藝術稟賦，受益于培育他的自然和人文環境，歸功于他的廣泛涉獵、博采眾長、勤學善思和對自然山水的直覺感悟與理性觀照，也得益于名師的指點與熏陶。如果說孫煒是一座火山的話，這些成分便是能量巨大的巖漿，匯集到一個極限，便會猛烈噴發，形成壯美的奇觀!

近日，孫煒邀我參觀他的個展，我想當然地認為，他的畫我基本都看過，這個展覽可看可不看，去一下也就是個場面上的事而已。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以“墨彩味道”為題展出的近百件作品中竟有大半是我從未看過的，這些新作雖然還保留他特有的風格和氣質，但從形式、題材到技法都有明顯的改變，尤其是部分作品中吸納了倪瓚和漸江山水畫的藝術元素，且非生硬挪用，而是自然、巧妙地融入畫面，使畫面具有了獨特的形式美感，因而個性也更加鮮明。透過這些畫面，可以想見他在不斷地探尋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并有了豐厚的收獲。此次畫展獲得了同行的如潮好評，也激起收藏界的濃厚興趣。同時，他還榮獲2011年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研究生畢業創作成果最高獎——學院獎的殊榮。真是天道酬勤，數十載的耕耘，終于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也許這便是孫煒的第一次火山噴發。

這是孫煒首次舉辦個人畫展，對于一個幾十年辛勤跋涉在藝術征途上的藝術家來說，年屆不惑才舉辦第一次個展，顯示的是他對藝術的虔誠，也是他在藝術創作中厚積薄發的矜持，我相信，孫煒這座“活火山”，還會有一次又一次的噴發，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