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筆,關(guān)于他的記憶訇然開啟,往事汩汩而出,讓我沉浸在遐想中。
小時候,他給我的印象,真是古怪,我摔倒時他冷漠地看我在地上哭,既不拉我一把,也不買東西哄我一下;全家外出時,我走累了他空著兩手不抱我,還不許媽媽抱;我受了大孩子欺侮,他竟會鼓勵我去和人家拼一場;我受了委屈,他還慫恿我和人家據(jù)理力爭。
上學(xué)后,他不喜歡我平時開夜車,不提倡我考前抱佛腳,不在乎我試卷上的勾勾叉叉;每當我吃完飯徑直走進臥室,他總是很在意地盯著我,直到我按他的要求洗漱為止;他完全不顧我的實力,固執(zhí)地要我報名中長跑;他鼓勵我賣報紙、賣舊玩具、賣冰糖葫蘆,然后指導(dǎo)我寫文章投稿;他讓我步行去上學(xué),還帶領(lǐng)全家步行40公里回故鄉(xiāng),并撰文《我和女兒去“長征”》。雖然我不理解他的做法,也想高呼反對,但從他威嚴的眼神里,我唯有順從。
他的古怪行為曾經(jīng)到達極點。初冬時節(jié),一場毫無征兆的寒流突然降臨。下午臨放學(xué)時,窗外狂風(fēng)驟起,緊接著雨水撕開天幕,天地合一。不一會兒,教室外就擠滿了送雨衣的家長。我這才想起早晨他讓我?guī)в暌碌亩摚D(zhuǎn)念一想,這么大的雨,他不會撇下女兒不管的。
雨小了一些,他終究沒有來。我沖出教室,心中發(fā)誓決不原諒他!
冰冷的雨點順著我的臉頰流下,灌進衣領(lǐng),觸到肌膚,我不禁打著寒戰(zhàn),低頭猛踩電動車。飛馳而過的汽車濺了我一身泥水。一輛摩托車迎面駛來,刺耳的鳴笛讓我警醒,我猛地剎車,可車閘失靈了。慌亂中我避開了摩托,身后飄來兩句咒罵。
回到家,我哆嗦得像風(fēng)雨中的樹葉,居然看到他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于是我裝作滿不在乎地講述著路上的遭遇,還把與摩托車的遭遇說得驚心動魄,聽上去仿佛我撿回一條命似的。
他的眼神怔怔的,充滿自責(zé)。他遞給我一杯熱水,好一會兒才說:“誰讓你不帶雨衣的。我只想給你一個教訓(xùn),做人要靠自己,為自己的行為負責(zé)。”
那杯熱水很快平息了我的憤懣,回到書房,我安靜地做作業(yè)。幾分鐘后,聽到門哐的一聲撞緊了,有腳步下了樓。似乎過了半個世紀,那熟悉的腳步聲又回到了客廳。我這才知道,我的言辭讓他覺得必須修車,而因為雨天,他走了很遠才找到修車鋪子。
我遞給他一杯熱茶,從他由自責(zé)變得釋然的眼神里,我讀懂了一份愛,如山一般,聳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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