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王倩為兒子辦升學宴,我們這幫同學還真的很難聚到一起。有的,前些年還見過一兩面,多數的,自從高中畢業(yè)后就再沒見過。王倩到底是旅行社老總,本領就是大,不知從哪兒尋摸到了同學們的聯(lián)系方式,她電話里告訴我,說都有誰誰誰,來見一面吧。想起20多年前的那個春季,我們每個人買了一個筆記本,挨個地請同學簽名留念。在學校綠草坪似的操場上合影,47個女孩,47朵花。而后,在進行了一次畢業(yè)匯演后,各奔東西。一晃都過去20多年了。
宴會開始前,我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個長長的門廊,我想看看那個假小子曹克蓉,那渾身都是俠女風范的美妞,她變成什么樣了?直到一個披著長發(fā),穿著波西米亞長裙,趿一雙繡花布鞋的女人走到我們桌前,沖我們咧嘴一笑,然后大著嗓門一一叫我們的名字時,我們才回過神來。假小子變成淑女了?早有一個女人下了桌,一把揪住她的長發(fā),說找把剪子來剪了,還她假小子的真面目。要知道,高中的三年,她的頭發(fā)一直就比男孩還短。
那時,我們班被人稱為尼姑班,因為清一色的女生,當時的幼師班還沒有男生加入。偶爾有別班的男孩想混跡進來,找個女生搭訕,曹克蓉就會挺身而出,擋在門外。她雙手合十,說佛門凈地,請施主另覓他處,弄得人哭笑不得。不想,她的風趣和幽默,卻讓一個男孩子著了魔。每天蹲守在我們教室門口,只為看她,做操時,那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看得大大咧咧的她,低著頭,臉頰緋紅。這種羞澀的表情也只是瞬間。一解散,她沖到操場和男孩子們打籃球,打乒乓球,跳沙坑。我們從沒見她一步一級地上過樓梯,她是“飛”上去的,一步三級,幾大步就躥到教室了。她是男孩眼中的哥們兒,是我們班的異類。
王倩是瓊瑤筆下的多情女孩,她喜歡上了我們那拖家?guī)Э诘囊魳防蠋?,迷上了音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寢室門前練聲,“咿-咿-咿,?。。 ?,樂此不疲,讓時間變得悠長而難挨。我們用被子捂著頭,只希望那單調的聲音快快停止。那時候我們都看過《窗外》,都在想象著是不是會有一場驚心動魄的師生戀。師生戀沒有,但王倩卻練就了一副金嗓子,帶著她的金嗓子,領團跑遍了祖國的山山水水,她一路給大家解說,唱歌,深受大家歡迎,有了不少粉絲。不久,她自己成立了一個國際旅行社,成了老總。
我們圍著餐桌,碰杯、喝酒、說著從前。
剛進高中時,要求我們每人選一件自己喜歡的樂器。十多個人選了小提琴,每天在走廊里“殺雞”,顫顫巍巍的,好像一只雞的喉嚨總也割不斷,奄奄一息,又突然緩過了勁,猛地掙扎,那種聲音對你來說是種刺激,讓你狂躁不安,讓你心驚膽戰(zhàn)。毛昌俊彈的揚琴,拿倆竹簽子,對著琴弦“叮叮咚咚”,一開始是單調的,后來似高山流水狂奔而下,流暢而奔放。張國萍拉的手風琴,抱著重重的琴,埋頭看著琴鍵,一會兒觀左手,一會兒看右手,還要把眼睛分到曲譜上??吹梦覀兒薏坏媒杷浑p眼睛,才不至于讓她那么累得慌。薛軍拉的是二胡,每天躲在角落里,拉弓按弦,拉得白粉亂飛,后來一曲《二泉映月》讓我們如癡如醉。我買的是一把吉他,覺得它簡單,初學者也不會覺得刺耳。你隨便撥弄幾下,它也能發(fā)出美妙的聲音。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街頭,出現(xiàn)一個瘦小的女孩,背上是一把明黃色的吉他,那還是很吸引眼球的。47個女孩,帶著各自的樂器,齊齊穿街過巷去長江邊的沙灘上,那也是一道美麗的風景。
我們的青春,是在歡笑聲中度過的。課程并不緊張,好像我們學的課目都和玩樂有關。跳舞、彈琴、唱歌、畫畫。我們背著寫生板,到學校的大花園里,畫奇形怪狀的樹木、盛開的花朵。屁股下是一叢青草,畫板在我們膝蓋上,陽光透過樹葉,閃爍著跳躍的光斑,我們不時伸出素描筆,瞇著眼,比劃著,看著紙上的樹啊、花啊慢慢地成了形。我們偶爾會外出演出,鍛煉自己的膽量。小個子劉梅,來自湖南和湖北交界的一個小鄉(xiāng)村,她被我們稱為“小彭麗媛”。一把大辮子,一張嘴,震驚四座,那天生的民歌嗓子,干凈而清亮。
我對同學們說,去年的藝術節(jié)你們看了嗎?劉梅回來了,還唱了兩首歌。有幾個同學激動得站起來,差點碰翻了酒杯,說我看了啊,怎么沒看到她?演員化了妝,看不到真面目,況且這多年沒見了。她改了名字,叫劉云薇,現(xiàn)在是天津歌舞團的獨唱演員呢。我說如果不是事先通過組委會知道她改了名,在現(xiàn)場我也認不出她來。她因為歌唱得好,在畢業(yè)前就已經被歌舞團選走了,拍畢業(yè)照她都沒來得及趕回來。
王倩在臺上做了一個簡短的答謝。說十八歲高中畢業(yè)后,一個人獨自去闖世界,后來也沒盡到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尤其在兒子最需要關心照顧的時候,也不能陪在他身邊。她拉過兒子,摟著比她還高一個頭的小子說,對不起了,十八歲的你,也要離開媽媽的懷抱去闖天下了。
我抹了抹眼淚,我們的十八歲,那些花兒,都流落到哪了?有的去了外地;有的在鄉(xiāng)下守著一方田地;有的過著富足的生活,而多數像我一樣的,還在努力地工作著。十八歲的我們,有的有美滿的家庭;有的丈夫英年早逝;有的成了單親媽媽。而我們的孩子,大多已經十八歲了。一朵朵曾經嬌艷的花朵,已經過了繁盛期,在我們的身旁,這些愛之不盡的花兒,正嬌艷欲滴,青春逼人,走向新生活。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