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母親

一場小病，給了我陪伴母親的機會。

父親去世后，母親和上中學的侄兒在一起，侄子去年考大學走了，母親就一個人生活。弟弟在鄉下，妹妹又遠在玉門，只有我離母親最近。我住城南，母親住城北。盡管我每天給母親打電話，三天兩頭就去看母親，常常一家三口還在母親那兒吃一頓，但總是晚上便回來，從來沒和母親一起住過。細細算來，離開母親的小火炕已20多年了。

這次偶患小疾，需在床上躺兩個多星期。妻子上班，女兒上學，母親便來照顧我。早上走一公里的路來，下午又走一公里的路回去，這對于一位70多歲患有嚴重關節痛且又是小腳的老人，其艱辛是可想而知的。但她來回奔走無怨無悔，又拒坐三輪車，她不舍得一趟花2元錢。我不忍心70多歲的老母親每天早出晚歸，勸她住下來，她離不開她的小雞小狗，勸她不要每天都來了，可她又放心不下她的兒子。

我決定去母親那兒住。

母親聽了高興得不能自已。

于是我在母親的小火炕上住了10天。

母親比照顧病中的父親還要周到地照顧我。她所有的心思全都在兒子的身上，一天變著法兒給我做有利病愈的飲食，分秒不錯地讓我吃藥，其余時間就是坐在我的旁邊和我說永遠也說不完的話。

為了讓母親高興，對她已經重復了不知多少遍的話題，我都像第一次聽說，顯出十分專注的樣子；母親做的所有飯食，我都吃得津津有味；我像一個極聽話的孩子，順從地接受母親給我弄的治病的小土方兒，不論有效還是無效。母親覺得侍候病中的兒子是一種奢侈和享受，她希望兒子痊愈，又怕兒子病好了離開她。

幾天之后，我終于能坐起來了，晚上，我給母親修腳。

母親把腳洗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才伸給我。這是一雙裹成了畸形的小腳，除了拇趾，所有的腳趾都折斷了，踏在腳底下，像幾片扁平的肉條。每個趾骨上面都有幾處硬硬的僵疤，走路時一定是鉆心地痛。我用雙面刀刃輕輕地把這些硬痂削平，再用剪刀修剪了母親的趾甲。我第一次仔細審視母親的雙腳，我淚眼迷蒙。母親就用這樣的一雙腳走過了苦難艱辛而漫長的生命歷程。僅此，就足夠令人驚嘆了。更何況母親一生又是如此的多災多難，坎坷不平。用一個女人稚嫩的肩膀和這雙扭曲了的雙腳，獨自扛起了撫養我們的重任。這雙腳，是一部精深博愛的大書，足以讓我解讀終生。

母親感慨地說：“我看著你們的腳，平平展展地踏在地上，該有多舒坦，難怪我的腿疼呢，就是這腳把腿使做壞了。”

原來我們平平展展地走路竟然是幸福的，而對母親卻是一種奢望！我苦命的母親！

母親睡著了，帶著滿足的微笑。燈光下，我淚流滿面，零距離凝視母親。母親瘦小伶仃，白發蒼蒼。我試圖描述此時眼前的母親，但搜盡枯腸，所有的詞匯都顯得蒼白無力。不寫也罷，就讓心靈的瓊漿無盡地流淌，以此，回報我苦難親愛的母親。

10天以后，我要回去了。母親像送我出遠門似地跟前跟后，絮叨不休地囑咐叮嚀，怎么地小心著涼，怎么地注意飲食，怎樣地記住吃藥。在母親眼里，我依然是個幼小無知的孩子。

小時候常聽母親說，子女想娘是一頓飯，娘想子女是一根線。過去很不理解，現在自己做了父母才真正領會了母親的話。我愧悔自己的疏忽，沒有體會到一個老人對子女“一根線”的思念。

孝順，其實很簡單。像我在母親的小火炕上讓母親侍候了10天，陪伴了母親10天，傾聽了母親10天，母親，就激動不已。對于老人，子女時常陪陪他們就是最好的孝敬。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豐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