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一號機密”(下)

一. 隱身租界巧掩護 同志接力保密檔

李云今年96歲，原名祝修貞，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上世紀30年代初期，曾在中央特科戰斗過。1936年，受中國共產黨委派，她到宋慶齡處擔任聯絡員。李云是當年參與過保護中央文庫的人中目前唯一的一位健在者。1936年底，保管中央文庫達4年的陳為人在患病去世前夕將中央文庫移交給中共上海秘密組織保管，而當時接替陳為人管理中央文庫的正是李云的丈夫徐強。后來，經黨組織決定，徐強將保護中央文庫的機密任務交給了地下黨員周天寶。

周天寶的姨父當時也算是上海黑道叫得響名頭的人物，和上海大亨黃金榮、杜月笙等均關系密切，因此，周天寶就將中央文庫的檔案箱秘密藏匿在姨媽位于法租界的住處，自己則就近保管。當時，距離文件所在大樓不遠的地方，就是黃金榮和杜月笙的公館。

將中央文庫選在幫會組織的附近，本來是相當安全的，誰知過了兩年，附近電影制片廠放膠片的房子不慎失火，連帶也燒毀了周天寶姨媽住處的一角。因此中央文庫不得不轉移，當時，文件暫時存放在了進步青年婁志美的住處，后來，組織決定由劉釗進行短暫保管。

劉釗保管中央文庫的地點是在小沙渡路合興坊15號，也就是當年陳為人保護中央文庫的地點。劉釗的女兒利人至今仍然記得，父親用騾馬馱回這些神秘箱子的時候，只有七八歲的自己非常好奇箱子里究竟是什么東西，但是父親特別關照她說，箱子里的東西很重要，別人問起來，什么也不要說。有時候碰到天氣好，父親還會把箱子里的文件拿出來曬一曬，因為有些文件已經潮濕了。

二. 千鈞一發險脫身 房東生疑再搬家

1938年，中央調徐強到延安匯報工作，徐強就把保管中央文庫的工作移交給了吳成方。吳成方1926年入黨，曾在北平等地做過黨的保衛工作。1933年調到上海，曾經是八路軍駐滬辦事處的重要干部。

1940年秋，劉釗調到蘇中工作以后，由1926年入黨的老地下工作者繆谷稔接任中央文庫的保管員。當時，他的身份是商會的一名工作人員，而他的上級就是吳成方。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有一天，繆谷稔像往常一樣去一家百貨商店取一份新四軍需要購買物資的清單。就在繆谷稔快要到這家店鋪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遠遠地，他看到百貨商店的經理向他走來，并且暗暗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不要到店里去。繆谷稔馬上明白，店里出事了。他于是轉身就走，跳上路邊一輛正在等待載客的黃包車。隨著黃包車漸漸遠去，繆谷稔偷偷回過頭，只見五六個日本憲兵端著槍沖進了百貨商店，千鈞一發間，他與危險擦肩而過。

可是，剛剛脫離危險的繆谷稔最擔心的還是中央文庫的安危。等他確認沒有人跟蹤之后，才在英租界一條弄堂里下了車。他七拐八拐，走進了一所石庫門房子，可是剛要上樓，卻被從廚房里走出的房東老太太攔住了。房東老太太說：繆先生，你放在亭子間那些東西，還是快些搬走吧，這房子我要派別的用場，不能再租給你了。繆谷稔一聽，房東老太太肯定對他起了疑心，于是，他將中央文庫轉移到了上海新閘路1851弄金家巷嘉運坊。

當繆谷稔將最后一箱文件運到家里時，他突然感到渾身無力，不斷咳嗽，胸口仿佛點起了一把火，灼痛非常。繆谷稔的妻子嚇壞了，立刻上前想接過丈夫手里的箱子，可繆谷稔卻擺擺手，不讓妻子動。他對妻子說：這箱子里面的東西都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國寶，你一定要看好它，不要讓壞人隨隨便便到我們家里來。

雖然繆谷稔的妻子不是共產黨員，但是她知道丈夫做的是抗日救國的事情，對丈夫特別信賴和支持。當時，黨組織的經費非常困難，并且繆谷稔也失業了，只能靠變賣家里的東西維持各種花銷?？姽蕊挤尾∫院?，身體非常虛弱，這也讓他的妻子感到非常心疼。有一次，繆谷稔的妻子想給丈夫補補營養，就燒了點排骨給他吃。可繆谷稔一看頓時不高興了，很生氣地對妻子說：現在前方的同志們在流血犧牲，哪里是吃排骨的時候？從明天開始，你買點黃豆芽就可以了。

三. 守秘密兩次自盡 付生命落鎖為安

有一天晚上，繆谷稔的家里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開門看見來人，繆谷稔的心頓時抽緊了。原來，來的是繆谷稔的上級吳成方，以前他從來不到繆谷稔家里來，平時有什么事情，都是通過交通員跟繆谷稔聯系。那么，吳成方親自登門，究竟帶來了一個什么樣的消息？在丈夫的示意下，繆谷稔的妻子體貼地推門離開，給兩個人留出了一個密談的空間。過了一會兒，吳成方走了，繆谷稔的妻子奇怪地發現，只一會兒工夫，丈夫的臉色竟然變得非?；野担稍诖采希瑑裳鄞舸舻赝旎ò澹痪湓捯膊徽f。過了一會兒，他才告訴妻子：小鄭被日本憲兵隊抓去了，昨天剛剛受過刑，他知道箱子的事情。

繆谷稔說的小鄭名叫鄭文道，是上海秘密組織的交通員，當時他已經打進了日本情報機關，負責聯系中共秘密情報組織成員中西功。中西功不斷向延安發出重要情報，他準確地預測了日本襲擊珍珠港的時間，并向延安匯報，對反法西斯戰爭做出了重大貢獻。然而，日本警視廳特高課逮捕了中西功，同時也抓捕了鄭文道。

那么，鄭文道怎么會知道中央文庫的事情呢？1942年，繆谷稔的病已經很重，身體狀況很差，吳成方于是決定，讓繆谷稔的交通員陳來生接替他保管中央文庫。同時又命鄭文道把這個消息通知繆谷稔，讓繆谷稔做好轉移文庫的準備。因此，一旦鄭文道受不住酷刑叛變，說出了中央文庫的事情，無疑會給黨組織帶來非常巨大的損失。

當時，為鎮壓抗日活動，日偽憲兵、特務、巡警在街頭巷尾布設明崗暗哨，在交通要道拉上鐵絲網實行劃地封鎖，隨時實行戒嚴，挨家搜查所謂共黨抗日分子。因此，繆谷稔想轉移中央文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就在他想方設法用盡全力準備轉移中央文庫的時候，消息傳來，鄭文道被捕后，趁敵人不注意，從囚車上跳車自殺，被搶救過來后，又在被審訊的中途跳樓自殺，終于用死亡守住了黨的秘密。得知小鄭英勇就義的消息，繆谷稔含著眼淚對妻子說：烈士用鮮血保護了這幾只箱子，我們同樣也要用生命來保護它！

不久，繆谷稔因嚴重的肺病臥床不起，1942年夏，為了讓繆谷稔安心養病，吳成方決定派年僅23歲的陳來生接管中央文庫。陳來生扮成一個郵差，巧妙地突破了敵人劃地封鎖的鐵絲網，將兩萬多份文件安全轉運到自己的住處。卸下重擔的繆谷稔，為了不給組織添麻煩，回到老家養病。1944年，繆谷稔病逝，去世時還不到40歲。他是為了保護中央文庫耗盡心血的第二位同志。

四. 籌經費冒險開店 賄特務躲過一劫

陳來生接手保護中央文庫的時候，正是日本侵略者瘋狂鎮壓的嚴峻時刻，為了完成保護中央文庫的任務，陳來生動員了他的父親以及兄弟姐妹籌集管理中央文庫的經費，他將家里的住房進行了改建，在閣樓做了夾壁墻放置中央文庫的文件，即使用手敲也不會有什么異樣。他還將這棟房子改建成店面房，開設向榮號面店作為掩護。

其實，陳來生經營切面生意，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原來，當時日本人搞經濟封鎖，嚴禁城鄉物資交流，但是陳來生經營切面生意，要到郊外購買面粉再販到市區，加工成切面經營，他要秘密通過日軍封鎖線，穿過鐵絲網，萬一被日本兵發現，隨時都有可能被刺刀殺死。可是為了籌措保護中央文庫的經費，陳來生還是冒著生命危險經營切面生意。

1942年，陳來生接手保護中央文庫后不久，他就接到了調閱文件的任務。不過這次調閱文件的地方，是距離上海相當遙遠的延安。當時正逢盛夏，要從兩萬份文件中找到中央所需要的十幾份文件，對陳來生來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為了保密，他把自己關在狹小的閣樓里，閣樓沒有窗戶，不通風，一會兒就熱得人汗流浹背，他只能一邊找文件，一邊不停地用毛巾擦汗。后來，陳來生找到的文件，被用特工微型照相機翻拍下來，制成微縮膠卷帶到延安，有力地促進了延安整風運動的開展。

當時，陳來生不僅負責保護中央文庫，同時還負責電臺的事情。有一次，電臺的一個元器件壞了，他準備到一位叫袁國棟的同志家里去取配件。正當他來到袁國棟家，準備敲門的時候，突然，身后伸過來一只大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心里一驚，回過頭，原來抓住他的是他的上級吳成方。吳成方一直暗中跟隨、保護陳來生，他對陳來生說：先不急著上樓，看看動靜再說。

等了一會兒，樓上并沒有什么動靜，陳來生就對吳成方說：我上去看看?？墒撬麤]想到，自己一進門，就被埋伏的特務逮了個正著。陳來生進去后，很久沒有出來，門外的吳成方隱約覺得出事了。正在這時，他看見有人打著手電在附近轉來轉去，上前一問，來的是醫院的兩個醫生。原來，有一名住在附近的患者住院準備開刀，他們是來找家屬簽字的。吳成方靈機一動，指著袁國棟的房子說，那家人我認識，他們就住在那里。

就這樣，兩個醫生被引到了袁國棟家，沒過多久就被特務轟了出來。但也因此，吳成方明白，陳來生是真的被特務抓住了?？墒欠块g里的陳來生卻沒有絲毫慌張，他謊稱房主欠自己的面粉錢沒給，自己是來要債的，并且裝成一副小生意人的樣子，和兩個特務拉起了家常。

兩個特務看陳來生20來歲，穿得破破爛爛的，手里拿著一個面粉袋，壓根沒想到他是共產黨的重要情報人員。陳來生趁機表示，如果特務能放了他，他要重重地感謝他們。于是，兩個特務關了陳來生一夜，就把他給放了。陳來生回到店里，取了錢送給兩個特務，就這樣，他總算是有驚無險躲過了這一劫。

五. 顛沛流離終安定 完璧歸藏檔案館

1946年5月，周恩來率中共代表團赴南京，國共開始新一輪的談判。當時，以中國共產黨談判代表團團員的特殊身份，可以乘坐國民黨方面的飛機往來于西安、重慶、南京之間。談判間隙，周恩來牽掛著陷于上海多年的中央文庫。他派代表團成員、曾任中共中央南方局秘書長、八路軍駐滬代表處秘書長、長期負責黨的情報工作的劉少文去上?；I劃中央文庫遷至延安的具體事宜。

這批文件大約有5000件，劉少文把它們裝進行李箱，然后乘坐國民黨提供給中共談判代表團的專機，將文件送到了延安，交由中央秘書處保存，編號“06”，意思是1946年收進的。

1946年7月，國民黨撕毀《雙十協定》，開始全面進攻解放區，靠乘坐國民黨飛機攜帶并轉移文庫的計劃只得暫時停止，為了加強對經濟中心上海的控制，淞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中統特務大肆捕殺共產黨員，上海灘再次陷入白色恐怖之中。

1948年，吳成方因身份暴露迅速撤離上海，陳來生改由陳惠瑛領導。隨著國民黨大肆搜捕共產黨人，陳來生明白，自己保護中央文庫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于是，他對愛人說了這樣一段話：萬一我被捕，你們要找到解放軍進城部隊的最高首長，當著他的面把箱子打開。

1949年上海解放后，陳來生親自押著一輛膠輪車，將全部檔案送到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由上海市委轉交中共中央華東局辦公廳。上海市委組織部當即開具證明：“茲收到陳來生同志自1942年7月起所負責保管的從我黨誕生時起至抗戰時止的各種文件、資料，計104包，共16箱”、“未受到霉爛、蟲蛀、鼠咬等半點損傷”。隨后，上海市委和有關部委公開發表嘉獎信，表彰陳來生安全保管中央文庫的事跡。

從1927年中央文庫建立到1949年上海解放，在長達22年動蕩歲月和戰火硝煙中，先后有10多位同志及其親屬參與保護中央文庫，他們用激情和忠誠，用鮮血和汗水，保護了中央文庫，目前，中央文庫完好無損地收藏于中央檔案館。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