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是密密的大朵大朵的陽光,像是用一只巨大的篩子篩下來的,斑斑駁駁的。螞蟻沿著粗黑的葡萄藤爬著,爬著,不知道它們要爬向哪里。葡萄架下,是一根簡易的自來水管。每日里,都要在這里待上一兩個小時,洗衣,洗菜,洗手。沒有水池子,地上,搭了一塊石頭,洗衣用的。石頭底下,結了一層淡淡的青苔。濕濕的,這塊地方,總是濕濕的。
小小的兒子總邀了隔壁的胖小孩汪俊和瘦小孩天天,來家玩。有時捉螞蟻,有時坐在粗粗的葡萄藤下說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有時,三個小孩學做飯,扯下葡萄的葉子,當菜;捧來沙子、石子,當飯;架起石頭,當灶。他們的飯總做得那樣細致,要做好久好久,沒有一點點馬虎。如果現在再回頭去問他們,他們可能全然不記得曾經做過這樣的飯。有一次,這三個屁小孩,竟然在葡萄架下燒起紅薯來。抱來一些碎紙片、碎樹枝、樹葉,在石頭圍起的圈子里燒。伏在地上燒,等著紅薯熟。末了,三個小孩全成了煤礦上的孩子,臉上、手上,全是烏黑的灰,而紅薯卻沒有燒熟。
葡萄是從來沒有等到成熟,總是才長成一點點的粉綠,就給這三個小孩摘掉了。他們也并不愛吃,就是喜歡,喜歡摘下。也許是這葡萄的樣子太可愛,讓他們忍不住去摘吧。
這是前院。
前院除了栽了葡萄,還栽了紅梅、綠梅、黃梅各一棵,另外還有一棵橘子樹、一棵桂花樹。一到冬天,先是黃梅吐著凜冽的清香,接著是紅梅、綠梅競相綻放。橘子總要在這些開花了以后,才開出細碎的白花兒,而后掛上青青的果子。至于桂花,只有到了金秋,才會開出米粒般大小的黃花兒來。
葡萄藤妖妖嬈嬈地,纏到了樓上的磚墻上。樓上有一個大大的陽臺,曬衣、曬被子、曬干菜,有時候也曬人。夏夜里,我們常常帶了小小的兒子,坐在樓上陽臺的竹床上,望著夜空,數星星。兒子總是在我們還沒數完時,就沉沉地睡去。星星是數不完的。陽臺上的月亮,是完全能望得見的。該圓時圓,該彎時彎,它,總是呈現給我們完整的姿態。四野的蟲鳴,也常常在夜里,來敲打我們的無眠。
后院是一個菜園子。菜園子里有一口深深的井。婆婆在菜園子里種了許多蔬菜。辣椒、茄子、瓠子、黃瓜、南瓜、豆角,一串串,一條條、一枚枚地橫著豎著在架子上,在藤禾上。早起,便是趟著露水,鉆進菜園子里摘菜。
冬天沒有這些架子上的菜,只有伏在地面上的,像韭菜、大蒜、蔥、卷心菜、菠菜、大白菜什么的。那些地兒菜,便開始拼命地與伏在地上的菜,爭搶地盤,綠茵茵一片,密密麻麻的,從地上蹦出來。到了春天,會開出爛漫的白花朵兒來。
那時家里沒有空調。先生總把買來的西瓜用水桶吊進井里去,等一兩個小時再取出來,比現在冰箱里冷藏的西瓜味道好很多,沁涼,清甜。
菜園子里,還栽了一棵棗樹。一到秋天,間或地,會結上些果。有一年,竟是結了一大樹,在秋風里,紅著,掛著。像一盞盞小小的燈籠。
一些同事、朋友,都喜歡往我們家跑,來吃我們地里的菜。家里總熱氣騰騰的,香味裊裊的。時隔多年,他們說起,還是一副陶醉的模樣。
最好吃的是,地兒菜。剁碎了,做餃子餡,或做涼拌菜,先用開水焯一下,拍點蒜泥,下鍋炒一下,再灑點兒麻油,裝盤,非常好吃。無論下酒,還是平常吃飯,這一盤菜,總吃得凈光。
停水的時候,就在井邊洗衣洗菜。井邊是搭了一塊石頭的。井里面,長了許多的青苔,還有蕨菜從井壁上爬出來。濕漉漉的,嫩生生的。這菜,也可以掐下做涼拌菜吃的。
后院緊挨著周姨家。周姨總與我們隔著矮矮的院墻,說些極家常的話兒。我們的兒子,總在墻這邊,由我們的手搭到墻那邊,到她家,跟她家外孫子天天玩。這兩個孩子,常常是不分你家我家的,有時一道在我們家吃飯,有時一道在他們家吃飯。
我跟先生結婚后,基本是跟婆婆在一起住著的。在中堂巷六號的那段時光,我和她總搶著做家務。后來,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中午婆婆做飯,我洗碗;晚上倒過來,我做飯,她洗碗。她那時60多點兒,身體很健康。
傍晚,我就帶了我小小的兒子,到街上散步。一般是到烈士陵園走走,那兒清靜,空氣好,總能遇見鍛煉身體的老人。
嘴饞的兒子,總要拉了我,到店里去買零食吃,所以,他特別愛跟我散步,一散步,準有零食吃。兒子小時長得粉嘟嘟的,女孩子一樣,兩只眼睛撲閃撲閃的,像兩汪清泉;臉圓得像月亮;嘴巴又甜,遇著人就喊,人見人愛。
到了兒子8歲時,先生調到鄉下去工作。我和婆婆,更像母女一樣互相疼愛著了。先生總要到周末才回家。日日里,我和婆婆共同的話題,不是我的兒子,就是她的兒子,我們共同愛著的人。
兒子念完小學時,我們從六號搬了出來。房子,賣給了先生的妹妹。后來,妹妹又賣給了親戚。一轉眼,我的小小的兒子和隔壁周姨的外孫子天天,還有周姨隔壁的胖小孩汪俊,都已長成結結實實的大小伙子。周姨,卻已逝去多年。
我們去送周姨時,看見我們房子的院子里,長滿了雜草,有一人多高。三棵梅樹,長滿了雜亂的枝條,密密匝匝的,伸出墻外,好長好長。房子已久不住人了,親戚買了去,也一直閑置著。而后院,更是荒草萋萋,園子里的井竟被草全部掩住,照不出我們的樣子了。
責任編輯:張躍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