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大山人花鳥畫在筆墨上筆簡墨精、體形凝意、拙樸勁健,章法上簡約空闊、奇崛開張、氣勢博大,意境上空靈冷逸、平淡天真,形成了簡約含蓄、空靈冷逸、返樸歸真的繪畫風格。
關鍵詞:八大山人;花鳥畫;繪畫風格
[中圖分類號]:J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08-0120-02
八大山人的花鳥畫是中國繪畫史上一筆極為光輝的記錄。他早期的花鳥畫作品,帶有徐渭的影子,晚期的繪畫在南宗的影響下,崇尚淡雅,化渾厚為瀟灑,變剛勁為柔和,進入了一個更深的或更為基本的層次。儒家講“內斂”,道家講“超越”,八大山人焚服還俗,以大智慧化解困境,正是他釋、道、儒三教合一的體現。其花鳥畫在筆墨上筆簡墨精、體形凝意、拙樸勁健,章法上簡約空闊、奇崛開張、氣勢博大,意境上空靈冷逸、平淡天真,在繼承前輩的傳統的基礎上,高視闊步,獨辟蹊徑,創造出前無古人,后啟來者的作品。
一 簡約含蓄
簡約是八大山人創造的理想,他采用簡化、變形、夸張一系列的手法來表現他的對象,他的作品中魚和鳥的簡約形式蘊含著無限的生機。何紹基題八大山人的《雙鳥圖》:“愈簡愈遠,愈淡愈真。天空壑古,雪個精神。”簡者刪繁,遠者離俗,淡者忌艷,真者歸璞,八大山人的藝術精神體現了中國文人畫的精神。他的簡約是他對作品中的“形”有獨特的理解,他的“形”突破了傳統的樊籠,架起了傳統與自我感覺的橋梁。
如八大的《八哥》,形態洗練,寥寥幾筆,濃淡相生的幾團墨將八哥的憨態活脫脫的表現了出來,八大山人把經過夸張、簡化了的鷹的眼睛賦予八哥,使他的物象更具獨特。相對那種力求形似與造型工整的繪畫,他的畫面更顯空靈和疏宕,它的魅力既在畫中也在畫外。
八大山人的“簡”不僅體現在他的構圖和造型上,也體現在他的筆墨上。“筆墨簡潔處,用意最微。”如八大山人的《葡萄》,這幅作品中的葡萄藤和葉集中在上半部,下半部虛空,使其有凌空之感。葡萄葉用大寫意潑墨而成,全幅畫不見一串葡萄,而只有右上角濃厚的葉叢中點綴幾顆葡萄,用焦墨勾出,晶瑩飽滿,使人聯想到整株葡萄碩果累累的景象。“事以簡為上,言以簡為當”,正如保羅克利所說的“藝術并不描繪可見的東西,而是把不可見的東西創造出來。”,給觀眾預留了無窮的遐想。
八大山人以他敏銳超人的觀察能力和獨特的自我體驗相結合,給我們塑造了眾多微妙的幽默形象,含蓄地表達了他的思想感情。在他的一舉一動,一石一鳥中,寄托著八大山人復雜的思想感情。八大山人有國破家亡之痛,這樣的情感并非流于叫囂怒罵,更沒發為血性淋漓的戰爭,而是,“因應變化,疇是知音”(李伍渶語),八大山人運用夸張和變形的形式,筆下的一只只鼓腹聳背、伸腿縮頸的鳥置于空闊的畫面當中,看似孑然一身,但又顯得悠閑自在,鳥的造型,就像一位歷經風霜的老人,這其實是他自己的人生寫照,但在他的坎坷生涯中,他一直苦苦的追尋著那絲絲縷縷的快樂和愉悅。
八大山人那些筆墨簡練的形象背后,暗示和流露出他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他的畫是一首無言的詩,他沒有將全部的美再現出來,而是把一些有限的形象當做一種誘導,讓讀者自由地去發現他的美,留給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這些形象簡練卻很耐看的畫面,就是中國傳統美學中的含蓄論。
《雜畫冊》之五那幅荷花,一枝稚嫩的荷桿從左下角高高的擎出,一大片的荷葉掩映著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顯得更加清秀,生命力更旺盛,荷花欲放未放的這種時間過程的暗示性,有待于觀畫者自己的想象和體驗。一嫩葉從荷葉間飄下,像一只無形的手,伸向遠方,與左邊的枝干遙遙相望,相互顧盼,觀畫者只能在自己所創造的意象中,對八大山人作品做出主觀性的擴充和延伸,而不是作品直接對時間和空間特征作了具體的論述。
二、空靈冷逸
宗白華曾說“藝術家以心靈映射萬象。”八大山人創造出“空靈冷逸”的畫風,賦予傳統文人畫以新的表現性、抽象性和象征性。八大山人晚年筆下的花鳥形象己不再是簡單的寄物抒情,而是以主體精神融入自然物象,創造出一種全新的“物我合一”的“幻化”的藝術形象,將觀眾帶入一個空靈淡遠的境界,這是一種空靈冷逸之美。空靈冷逸之美的形成,主要是受老莊道學與佛教禪宗的影響,禪宗講究從一個“無”字頓悟世界,莊子也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空靈美因其“空”,所以境界廣闊,因其“靈”,所以境界淡遠、氣韻生動。
性空,是八大山人繪畫思想的重點,在《蓮花小鳥》中,一只輕盈的小鳥,睜著幽微難測的眼,閃動著欲動欲止的翅膀,獨腳立于一蓮蕊上,他的蓮花,是無根的,荷塘、荷花,都被刪去,作無所依傍狀,造成獨立無依的狀態,潛藏著無所沾系的思想。無根,在八大的畫中常出現,許多研究者認為這是八大因家破國亡,無所依靠。其實,無根,在禪宗中象征無所羈絆,無牽無掛,八大在《河上花歌》中說:“實相無相一粒蓮花子,吁嗟世界蓮花里。”佛家以蓮花比喻人的根性,強調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八大山人從“根性”看荷花,畫荷花,他從蓮花中看出了“根柢”,這就是世界的本相。
空相的關鍵在于心靈的空,如他的《竹菊石》圖,渾然天地的一塊墨石,從右下角凌空崛起,石上一叢竹葉悠悠然而出,沒有挺拔修長的竹竿,只有數片竹葉映襯著幾朵淡淡的菊花,筆墨淋漓,整個畫面籠罩著清晨的霧氣,幽石滋潤,青苔點點,竹葉蒼翠欲滴,白菊花顯得更雅致。畫面左下方是一大塊空白,整個畫面透出一種靈氣。即所謂“悠悠心會,妙處難與君說。”空靈美是虛與實、濃與淡的渾然統一。
惲南田日:“不落畦徑,謂之士氣;不入時趨,謂之逸格。”八大山人筆下的造型概括簡約,筆墨灑脫率性,意境深遠,時有逸氣。清代張庚的《國朝畫征錄》提出:“八大山人,有仙才……畫擅山水花鳥竹木,筆情縱恣,不泥成法,而蒼勁圓啐,時有逸氣,所謂拙規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者也,襟懷浩落,慷慨嘯歌……”八大山人以冷逸空靈的筆墨和孤傲不群的形象寄情,借畫抒懷,在八大山人的筆下,鳥己不是原來的鳥,魚已不是原來的魚,花草蟲魚是他冷逸個性的象征。
八大山人雖然力圖擺脫塵世的干擾,但晚年疾病纏身,窮苦潦倒,八大山人曾感慨“撐腸拄腹六十尺,炎涼盡作高冠戴。”八大山人晚年雖然追求人生的美好生活,但又無可奈何自身的落魄處境,所以,他的畫作中不免有冷逸之感。
八大山人的作品《菊》,一枝茁壯的菊稈從左下方伸出,光禿的枝頭不見一朵菊花,只有零星的幾片菊葉在風中飄零,左下角的葉片中掩藏著兩朵菊花,畫面一片空悠,整個畫面像一首靜穆的秋天挽詩,掩藏在葉下的菊花,經過風吹雨打,己破敗凋零,這幅畫使我們忘記了美的享受,感到一種失落。但八大山人筆下的菊稈,依然挺立,兩朵小菊花,仍然呈現頑強的生命力,它的出現,使我們獲得了一絲安慰,一些平靜。八大山人對自己命運、前途發出無聲而幽遠的嘆息,《菊》這幅畫,是他自己的人生寫照,八大山人讓藝術的純真情感彌漫著他整個心靈,他獲得了自由,他的藝術與自然形成了不可分割的一致性,一切與自然渾然為一體,茫茫然使人在一種平心靜氣的欣賞中領會此情。
《河上花歌》是八大山人晚期的代表作,這幅長卷篇幅宏大,氣勢奪人,詩與畫像融合,集中概括了八大山人晚年的心態。單先生認為人的一生猶如荷的生長一樣,從旺盛走向衰敗,八大是老大傷悲,其實并非這樣。《河上花圖》此幅長卷線條縱橫交錯,墨氣酣暢淋漓,構圖飽滿而統一。作者飽蘸筆墨描繪的荷花,或含苞待放,或繽紛盛開,潔白不染,清香空靈,隱現與墨葉間,大片荷花蘊涵著他醇厚的情感,擬人化的處理方法,給人以觸景生情之感,這是客觀物象與他主觀情思交融的體現,既是對客觀事物的描繪,也是主觀精神的折射。八大山人晚年不得不面對現實,他感慨他的人生,曲折坎坷。但這幅畫主要是用荷花來隱喻自己,“一念心清凈,處處蓮花開。”荷花、蘭草、竹子都是他的生命的象征,他的高潔,清冷,是他對生命價值的思索。
三 返璞歸真
八大山人花鳥畫藝術進入晚年,達到回歸自然、生命之本性。八大山人追求藝術上的簡約風格,這一風格具有豐富的藝術容量,正如蘇東坡所說:真正的平淡,“實非平淡,絢爛至極也”。八大山人由不與新朝同列的志節,轉化為對高潔靈魂的追求,由故國的思念轉為對人生命運的思考,甚至超越一己的家國之私,發而為人生價值意義的吟詠。八大山人的藝術直抵生命的最底層,將生命中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是藝術的最高境界的表現。
八大山人的《桐鶴圖軸》(八大山人紀念館藏墨跡)是八大暮年“綠色”造型風格——返樸歸真的情感符號,畫中鶴單足獨立,神情怡然,彎彎的樹枝像一只手輕輕地將其托起,簇簇的桐葉如“炎涼高冠”,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幅自然溫和的畫面。
八大山人筆墨方面也有所改變,用筆吸收篆書筆法,修正了以前扁方刻削的筆觸,追求筆、形、意的渾樸自然、“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的境界,多用淡墨濕筆,使畫面更加滋潤明潔。他以書法入畫,八大指出:“書法兼之畫法”,作品讓人感到的是澄明無滯的氣息,是雄厚的優美的線條,他追求一種在拙樸中潛藏著生機的趣味,貫穿在八大山人藝術中的是他的心態,而他卻總能將激勵的心態轉化為一種平和。
如八大山人的《魚樂圖卷》(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藏),這一巨幅作品令人印象深刻,這幅長卷分為三段,第三段畫山崖大壑,游魚歷歷,畫中怪石林立,小魚在懸崖丘壑中悠游,畫中其詩最后一句“海綿冷上笙”看似極為冷僻,浩瀚的海面,幾多清冷,幾多荒寒,其實八大山人旨在追求一種“遠”的意境,遠離塵世,遁入空寂。人相對于宏闊的宇宙來說,是個可憐的動物,人在有限中徘徊,在狹小中徘徊,而且個體的欲望總是包圍著自己,成規俗見也干擾著自己,八大山人就是力圖擺脫這有限的空間和世俗,走進無限宇宙的門檻,他的“遠”使他提升了性靈,獲得生命的回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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