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人物中的書法名家作品

以孫中山為代表的一批民主革命者所領(lǐng)導的旨在推翻獨裁政權(quán)、建立民主共和的辛亥革命轉(zhuǎn)眼已過去整整一百周年。在回顧這場轟轟烈烈的民主革命時，一個個有血有肉的辛亥風云人物浮現(xiàn)在眼前。他們之中有身先士卒的革命黨人(如孫中山、黃興)，也有頑固守舊的保皇派(如康有為)：有壯懷激烈的新軍將領(lǐng)(如蔡鍔)，也有異軍突起的北洋軍系(如段祺瑞)；有同情革命的社會賢達(如江孔殷)，也有阻撓革命的遺老遺少(如張勛)；有躊躇滿志的立憲派(如張謇、譚延闿)，也有海外聲援的愛國華僑(如伍廷芳)……無論以何種身份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上，作為特定年代的辛亥風云人物，他們?yōu)闅v史留下了可圈可點且濃墨重彩的輝煌一頁。

這批辛亥風云人物，大多受過舊學的熏陶，不僅在國學素養(yǎng)方面有很深的造詣，在書法方面亦有不俗的表現(xiàn)，其中不少人同時也是在書法史上名垂后世的佼佼者。借助“氣吞河岳：辛亥風云人物墨跡展”在廣東省博物館舉辦之機，筆者嘗試在這批風云人物中搜尋在書壇上亦享有盛譽者，讓人們在緬懷其轟轟烈烈的政治業(yè)績時，也分享其滿懷激情的藝術(shù)作品。

張謇(1853－1926)既是清末狀元，也是中國第一個博物館——南通博物苑的創(chuàng)立者，曾擁護清政府預備立憲，并參與成立預備立憲公會，辛亥革命后任江蘇臨時議會議長、南京臨時政府實業(yè)總長，后走上實業(yè)與教育救國之路。書法以行楷擅場，早歲從歐陽詢、顏真卿、褚遂等唐賢中得其發(fā)乳，晚年則參以劉墉(1719－1804)、何紹基(1799－1873)等諸家之法，雖然偶有“館閣體”之趨向，但其書法中所表現(xiàn)的秀勁雅致卻不是一般書家所能達到的。鄭孝胥(1860－1938)認為其“書法有棉里針”，是謂其秀雅中不乏勁健；也有論者認為其書法“有隋、唐楷行嬗變的風采”，其《行書七言聯(lián)》(香江博物館藏)便可看出這種風格。

徐世昌(1855－1939)曾在清廷任職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辛亥革命后為袁世凱謀士和盟友，任袁世凱政府國務(wù)卿，后被安福會選為總統(tǒng)。國學功底深厚，兼擅書法、山水松竹及書畫鑒藏，被稱為“文治總統(tǒng)”。晚年退隱天津，潛心著述。書法博采眾家，于蘇軾得益甚多，兼得黃庭堅筆意。其書諸體兼善，尤以行草最為擅長，結(jié)體隨意，揮灑自然，晚年用筆更游刃有余，人書俱老。其《草書軸》(香江博物館藏)書于1922年，用筆流暢，飛揚中不失風骨，乃其晚年典型書風作品。

康有為(1858－1927)是維新運動的主要參與者，希望通過變法圖強，但最終以失敗告終，后組織過保皇會，反對民主革命，曾參與張勛組織的復辟。這些政治上的功過是非已然毀譽參半，但他在學術(shù)、書法上的成就卻是得到一致的認同。他曾著有在書法理論史上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廣藝舟雙楫》，提出尊碑抑帖，以縱橫奇逸之筆和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書學理論而成為近代頗具影響的書法家。他早年從帖學入手，臨摹王羲之的《樂毅論》及歐陽詢、趙孟頫書法，后從廣東名儒朱次琦學執(zhí)筆。其書法以行書為主，兼及楷書、草書，而篆書和隸書則極少。他的早期楷書多帶有明顯的“干祿體”痕跡：中晚年以后的書法，乃經(jīng)過“改良”和變革，已經(jīng)形成自己單獨的一體，往往以大巧若拙之筆，橫平捺翹，澀筆取勢，用筆疏密有致，瀟灑自然，一種縱橫奇宕之勢溢于筆下。這種獨具一格的書法被稱為“康體”。他在自己的一幅《行書七言聯(lián)》(“天青竹石侍峭蓓，室白魚鳥從相羊”)中自稱自己創(chuàng)此千年未有之新體，雖然有些言過其實，但可見康氏對其書的自得之心。其《草書軸》(廣東省博物館藏)縱橫捭闔，揮寫自如，表現(xiàn)出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乃其“康體”書風之典范。

童炳麟(1869－1936)早年加入同盟會，在《時務(wù)》、《昌言》、《民報》等報鼓吹革命，辛亥革命后則退隱書齋，成為集大成者的代儒宗，于經(jīng)學、哲學、文學、語言學，文字學、音韻學、邏輯學等方面無不造詣深湛，被學界稱為“聚合南北學人的一面旗幟”。其書法以篆書為主，在沉穩(wěn)中頗見學人之功力，其《篆書六言聯(lián)》(廣東省博物館藏)運筆遒勁，轉(zhuǎn)折有度，在渾厚中時見樸茂之致，很有乾嘉學派學人的遺風。沙孟海(1900－1992)謂其篆書“運筆結(jié)體，與侯馬出土硃書盟詞，長沙、江陵出土楚墨寶竹簡，壽縣出土楚銅器刻款，頗有暗合之處，證明其筆法近古”，說明其書法中所具有的深厚底蘊，從該書中可見其這種古風。章氏晚年一度在上海以賣書“補助經(jīng)費”，并訂出潤例，以篆書和行書為多，足見其學者書法在當時已受到人們的追捧。

梁啟超(1873－1929)是康有為的弟子，一起參與百日維新運動，倡議君主立憲制，辛亥革命后組織護國軍反袁，并參與段祺瑞的反張勛復辟之役。正如后期在政治上與其師康有為迥然不同，其書法亦與師大相徑庭。他受其師康有為碑學思想的影響，提出重碑但不排斥帖。在《論書二題》里，他更是具體指出模仿前人法書的兩條路：一是專學一家，要學得像；二是學許多家，兼包并蓄。他在分析二者的利弊得失后，選擇了后者，從而進一步提出以模仿為過渡。再到創(chuàng)作的思想并付諸實踐。他的書法初學唐朝的歐陽詢、歐陽通父子，后從北碑、漢隸中吸養(yǎng)成分，形成一種恬和沖淡、雋雅秀麗的風格。其字結(jié)體閑適，靜穆舒暢，給人一種達性通變，超然物外之感。由于受漢隸影響，他的楷書多帶有隸意。楷中求隸，以隸寫楷，成為其書法的一大特點。其《隸書軸》(廣東省博物館藏)，用筆端斂平正，橫重豎輕，點劃謹嚴而不呆板，方正爾雅，時露逸宕之氣，深得東漢《張遷碑》之神韻。梁啟超曾對自己有一極為深刻的解剖：“啟超與康有為最相反之一點，有為太有成見，啟超太無成見。……啟超以太無成見之故，往往徇物而奪其所守，其創(chuàng)造力不逮有為殆可斷言矣。”所以在書法藝術(shù)上，他不像康有為以技法到意蘊都深深打上自己的烙印，其個人風格也還不甚鮮明和突出。雖然如此，因他的書法所深蘊的學術(shù)根底和藝術(shù)涵養(yǎng)，使其作品一直受到人們青睞而身價不菲。

于右任(1879－1964)早年如加入同盟會，參與主辦《神州日報》、《民呼》、《民主》等報，倡導民主革命，長年在國民政府中擔任要職。既是民主革命的先驅(qū)、報刊活動家、教育家、詩人，也是著名的書法家，所創(chuàng)造的“標準草書”深受海內(nèi)外學人歡迎，被譽為“當代草圣”、“近代書圣”，直到現(xiàn)在，仍然有不少人追隨其書風。傳其藝者有劉延濤、胡公石、李生芳、周伯敏等，其流風余韻甚至影響至日本、韓國。他所形成的書法流派被稱為“于派”，在書法史上享有極高的聲譽。其書從王羲之、李北海得來，并參以歷代草書名家之精髓，形成自己的風格。《行書顧亭林詩》(香江博物館藏)看似率意為之，實則于草法及行楷中取精用弘，融古于今，體現(xiàn)出一種“標準草書”特有的恢宏氣勢，是其代表性書風作品。

胡漢民(左)(1879－1936)和林直勉(右)(1887－1934)都是廣東人，也都是同盟會會員，前者曾任中華民國軍政府交通總長、中國國民黨中央常務(wù)委員會主席、中華民國時期廣州軍政府總參議、國民政府立法院院長等：后者曾從海外籌得巨款支援辛亥革命，歷任孫中山軍政府秘書、廣東省政府秘書長、大元帥府秘書等。兩人都以隸書聞名于書壇，在近代廣東書壇卓有建樹。胡漢民的隸書從漢碑中得其精髓，尤得力于《曹全碑》，用筆靈動，氣韻飄逸，民國時期廣東地區(qū)的很多招牌、碑碣題字大多出其手，《隸書七言詩橫幅》(廣東省博物館藏)便是其書風之典范；林直勉以隸書擅長，兼擅行楷，其隸書用筆粗放，筆意圓潤，蠶頭燕尾中飽含厚重、樸實，與胡漢民的細勁飄動有異曲同工之美；其行書則與隸書之用筆相近，融粗率與靜雅于一體，其《行書五言聯(lián)》(香江博物館藏)正是這種書風的表現(xiàn)。

胡毅生(1883-1957)亦是同盟會會員，胡漢民堂弟，曾參與策劃黃花崗起義、反袁世凱及護法運動，曾任孫中山大元帥府大本營參軍，同時亦擅長書法，曾與陳融(1876－1955)一道共同訂立潤例賣書，是近代嶺南有名的詩人、書法家。其《行草七言聯(lián)》(香江博物館藏)行筆流暢自然，格調(diào)高雅，頗有晉唐人風致。

譚延闖(1880－1930)在辛亥革命后歷任參議院院長、孫中山大元帥府秘書長、湘軍總司令、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長等職，是晚清民國政壇的風云人物。相比較書法而言，譚延匐在書壇的名聲甚至遠遠超越其在政壇的業(yè)績。馬宗霍(1897－1976)在《霎岳樓筆談》中謂其“早歲仿劉石庵，中年專意錢南園、翁松禪兩家，晚參米南宮，骨力雄厚，可謂健筆”，說明他能博采眾家。不過從其傳世作品看，仍然是學顏真卿較多，尤其得益于《大字麻姑仙壇記》。所以，時人黎叔平認為其書法“峻拔溫潤，深得顏書神髓”，是不無道理的。《行楷七言聯(lián)》(香江博物館藏)中的結(jié)字、用筆及風韻，都有顏字之痕跡，體貌豐韻而道勁，有天骨開張之勢。

葉恭綽(1881－1968)早年為同盟會會員，曾歷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廣州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長、北京大學國學館館長、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等職。他既是學者，也是書畫家，同時也是書畫鑒藏家。家中富藏歷代名家翰墨，長期耳濡目染，因而一出筆便不凡，顧廷龍(1904－1998)稱其“才能卓絕，余事尤工書法，見重當世”，是對其較為客觀的評價。葉恭綽主張“書法應當以篆隸為根本，學書應以出土木簡、漢、魏、南北朝石刻和晉、唐人寫經(jīng)為基礎(chǔ)”，他的書法也是按照此理論取法的，并且在此基礎(chǔ)上，融合晉唐以來名家法書，形成自己的風格。其書無一筆不合古人，而又無一筆沒有己意，轉(zhuǎn)折有度，既有柳公權(quán)、顏真卿的古雅，也有趙孟頫的秀媚。《行書七言詩軸》(廣東省博物館藏)中的結(jié)體、用筆都是其成熟時期的風貌，嶺南畫派的傳人張坤儀便受其影響，傳其衣缽。

當然，以上諸家之外，以書法同時擅名的辛亥風云人物還有不少，如“嶺南畫派”創(chuàng)始人高劍父(1879－1951)以“枯藤體”草書著稱、高奇峰(1889－1933)、陳樹人(1884－1948)以行書揚名；“海上畫派”著名畫家王震(1867－1938)、廣東籍民主革命先驅(qū)廖仲愷(1877－1925)、朱執(zhí)信(1885－1920)、鄒魯(1885－1954)、李仙根(1893－1943)、廣東籍的晚清遺老戴鴻慈(1853－1910)、梁鼎芬(1859－1919)、江孔劂1864－1951)、溫肅(1878－1939)等人的行書、草書或楷書等等，他們都能在書法上形成自己的面貌并在20世紀中國書法史上留下印跡。還有其他風云人物雖然不以書法享譽，但其書法亦能自出機杼；也有的風云人物書法本身乏善可陳，但因“書以人貴”、“書以人傳”，其書法一樣受到人們的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