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期由世界知識出版社和四川人民出版社聯合推出的《香巴拉的迷途——十四世達賴喇嘛人和事》一書,第一次全面系統地介紹了十四世達賴喇嘛的生平,披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內幕,本刊將陸續選載部分精彩內容,以饗讀者。
一
1976年,達蘭薩拉(編者注——印度北部的一個城鎮,為“西藏流亡政府”的政治中心),達賴喇嘛自1959年出逃居住于此已經10多年了。他在這里一直過著舒適安逸的生活,其間中國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10年磨難。
這一年的9月9日,新中國的締造者毛澤東逝世。當時,達賴喇嘛正在舉行時輪金剛法會,有人在旁悄悄告訴了他這個消息。他馬上停止了講經,陷入了長久的深思,踱出會場,不斷在住所前的鵝卵石小路上獨步,似乎有些焦躁,又有些興奮。對于達賴喇嘛來說,毛澤東是他很熟悉的人。對于毛澤東的去世,他非常關注。達賴在自己的回憶錄中提到,毛澤東去世后的兩天,達蘭薩拉的天氣一直是陰雨連綿,這令他很驚奇,似乎預示著某種氣氛。
1978年,鄧小平主持中央工作后,開始著手西藏的平反冤案和特赦工作。首先,中央決定特赦一批參加1959年西藏叛亂的人員。不久,中央又通知西藏自治區黨委做好逃印人員返藏探親的接待工作。同年12月18日,拉薩成立“西藏自治區接待藏族同胞歸國參觀委員會”。月底,西藏自治區黨委、軍區通知要求各部門做好返藏探親人員的接待工作,強調要給他們充分的時間和機會參觀、訪友,要提供方便,不要限制過嚴。
在中央政策變化的同時,千里之外的達賴喇嘛正在靜悄悄地窺探著。1978年冬天,中央安排接待藏胞回國的消息傳到達蘭薩拉,讓達賴喇嘛感覺到這是他回歸祖國的一次契機。對于鄧小平,達賴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已經認識,鄧小平的人格魅力也深深感染了他,他在自傳中回憶道:“他坐著,一個身材非常矮的人坐在一張大的、有扶手的椅子里,慢條斯理、有條不紊地剝著一顆橘子……他也是個相當有智慧的人。”
1978年夏天,在鄧小平的指示下,中央統戰部開始與達賴方面進行先期接觸,派遣代表到香港,希望與定居在此的達賴喇嘛的二哥嘉樂頓珠進行非正式談判。
這次會談是由李菊生負責牽線搭橋的。
李菊生,廣東梅縣人,新中國成立后歷任中國駐印度尼西亞大使館參贊兼雅加達總領事,中央直屬機關局長,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社長,中英香港問題中國政府代表團成員等職。他通過關系聯系到嘉樂頓珠后,和統戰部的代表邀請嘉樂頓珠來到香港某飯店進行會談。
在這次見面中,中央方面表示,歡迎嘉樂頓珠回北京看看,也希望達賴喇嘛作為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回到祖國。嘉樂頓珠說話慢條斯理,也很謹慎,他說:“我的身份特別,我是達賴喇嘛的哥哥,要去北京的話需要達賴喇嘛的同意。”嘉樂頓珠在香港結束了與中央統戰部的密談后,來到達蘭薩拉,向達賴喇嘛匯報了中央政府的政策。達賴喇嘛剛開始很猶豫,甚至在自傳中透露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恰好這個時期,達賴喇嘛又去訪問了蘇聯,見到了一些對他極其虔誠的蘇聯人,由此感到:社會主義與佛教徒之間應該在精神上展開對話。所以,他回到印度后對嘉樂頓珠說:“如果鄧小平先生要你去,你就去呀,你以私人的身份去拜訪鄧小平先生。”
1979年2月28日,李菊生陪同嘉樂頓珠抵達北京,標志著雙方之間開啟了達賴逃到印度20年后的首次高層接觸。
1979年3月,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以高規格接待了嘉樂頓珠。一見面,鄧小平就像老朋友般握住嘉樂頓珠的手說:“百聞不如一見,我們歡迎住在世界各地的西藏流亡人士為了解西藏的真實情況而前來。”隨后,雙方分別介紹了西藏的情況與達賴喇嘛的近況。嘉樂頓珠向鄧小平提出了幾點要求:一是20年來,流亡的大部分西藏人與家人失去聯絡,不知西藏親人的生活狀況,希望中央政府開放印藏邊境,使海外藏民可以回藏探親;二是達賴喇嘛利用印度政府的支持,辦了很多學校,教育了學生,亦培養了很多教員,聽說西藏很多學校缺少藏語教師,可以派一部分人到西藏自治區做教育工作。鄧小平對這些都作出了令嘉樂頓珠滿意的回答。
談到“文革”,鄧小平說,“文革”迫害了很多人,包括西藏在內的很多地方的人遭到迫害。鄧小平舉自己的例子對嘉樂頓珠說,我自己也遭到迫害。鄧小平懇切地對嘉樂頓珠說:“我們大家往前看嘛,請轉告達賴喇嘛,希望他早日回來。回來后,過去的位子不會變動。”
鄧小平坦誠相告的一番話,讓流亡海外的達賴喇嘛與中央政府開啟了溝通的大門。
3月12日,鄧小平又講了中央對待達賴及外逃藏胞回國的態度和政策,針對嘉樂頓珠等人的兩面思想,鄧小平指明了兩點:一、1959年西藏的叛亂是不好的。二、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他們回國只能作為內部問題來談,不能作為國家與國家的對話,這是根本問題。對于達賴喇嘛本人,鄧小平明確指出:“歡迎達賴喇嘛回來,回來以后還可以出去。”他還表示,達賴喇嘛可以派遣參觀團于1979-1980年訪問西藏,實地觀察當地情況。顯然,中央政府希望參觀團能夠親身觀察到西藏自1959年之后的進步,以及西藏人民和國家的團結。
二
1979年3月底,嘉樂頓珠回到達蘭薩拉后,避開那些四處探聽消息的“流亡政府”官員們,馬上來到McLeod Ganj僧院,把會談的情況詳細向達賴作了匯報,并勸流亡海外的藏人應該與中央政府多溝通,尊重鄧小平的建議,多回去看看藏區的情況。達賴喇嘛對會談的內容沒有發表意見,這些內容有些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有一些在他的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鄧小平仍批判1959年的西藏叛亂,大陸改革開放后,無數“文革”的冤案得以平反,但1959年的西藏叛亂仍然被定性為反革命叛亂。意料之外的是,鄧小平坦誠邀請他訪問北京,而且可以回去后隨時出來。
本來,這場會談是秘密的,不知什么原因,談話的內容被一些人散布了出去,達蘭薩拉的空氣馬上緊張起來。嘉樂頓珠整天被一群“流亡政府”的官員包圍著,很多人都以異樣的眼光盯著他。主張“西藏獨立”的分裂分子普遍認為,中央領導給嘉樂頓珠所說的話靠不住,是個陷阱。但達賴喇嘛在一次會議上支持了嘉樂頓珠,提出:“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謀求獨立,派人與中央政府溝通,派人去看看西藏的情形。”
從此,中央與達賴集團雙方都開始積極籌備參觀團回國觀光的具體事宜。
1979年春天,中央統戰部開始制定達賴回國的方針和政策,具體內容包括:這些人到達各地時,可由適當負責同志接見、談話,不搞群眾性的迎送。對他們要去的地方,要接見的人,一般盡可能滿足他們要求。
5月,達賴喇嘛派出了第一個參觀團。細心的達賴喇嘛在這個參觀團的人選上下了一番工夫,他說:“我選擇的人選,不僅要了解中共未進入前的西藏,也要熟悉現代世界。”達賴派出的第一個參觀團共有5人:團長是“流亡政府首席噶倫”圖登朗吉,其余成員有達賴喇嘛的姐夫噶倫彭措扎西、達賴喇嘛的三哥洛桑三旦,以及噶倫洛桑達吉和扎西多吉。
參觀團一行抵達北京,受到中央的熱情款待,在北京滯留的兩個星期里先后參觀了很多地方,深刻感受到了祖國30年來發生的重大變化。5月25日,參觀團從北京悄悄來到拉薩,在中央與西藏地方一些相關同志的陪同下,先后在拉薩、那曲、日喀則、江孜、澤當、林芝、昌都等地區進行了參觀活動,預計11月5日離開昌都去四川。
中央滿懷希望地盼望這5人能看到西藏地方近30年來的變化。然而,這5人在參觀訪問中,到處招引群眾圍觀,發表具有煽動性的反動講話,導致很多藏族人情緒失控,并且擁向公共場所。尤其是在大昭寺,觀光團面對聚集于此的1200多人(拉薩外逃人員的親屬基本都到了),大造謊言,進行煽動。
另外,5人觀光團還利用參觀之便竊取了大量情報,后來被制作成一部長達16小時的錄像,利用此“揭露西藏人民遭受的迫害”。達賴還引用其他人的話,有些高興地說:“(中共)過去二十年的努力在今天全泡湯了。”
在“參觀團”以訪問名義大搞煽動活動的同時,達賴在達蘭薩拉面對媒體說,“如果北京邀請我訪問拉薩和西藏部分地區,我將樂意接受;如果我耳聞目睹西藏人民在中國統治下生活幸福,我就放棄西藏獨立的要求”;“如果能解決問題,我準備去中國;同中方進行協商,也許明年就成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身邊的“藏獨”分子道出了達賴派人回藏的根本目的:“達賴喇嘛(派參觀團)將是西藏人民歷史上的轉折關頭,是西藏的一場政治地震。正如羅馬教皇兩次訪問故國波蘭,極大地振奮了千百萬波蘭和世界天主教徒一樣,達賴訪藏將重振西藏人民的士氣,喚起他們的政治熱情并掀起佛教熱潮。”
三
不久,達賴集團又派出了第二批參觀團(又稱“青年參觀團”)回國參觀。1980年7月24日,第二批參觀團抵達拉薩,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參觀團成員就在賓館門口對聚集在此的群眾發表演講,言辭極具煽動性,號召圍觀群眾為了“西藏獨立”而團結。上午,參觀團成員來到大昭寺,向群眾發表反動演說,叫嚷“不管康巴、安多、前藏、后藏都是藏族,要團結一致,為共同目標而奮斗”,“不在嘴上喊‘獨立’,要放在心里”。27日,參觀團又臨時改變日程,準備去甘丹寺。當日上午,該寺的分裂主義分子得知參觀團要來,特意召集了三四千人,搭帳篷,掛經幡,并且煽動一些人唱“西藏獨立”歌,以此迎接參觀團。28日下午,拉薩街上多處出現反動傳單,有的藏族干部還接到恐嚇信。鑒于這些情況,西藏自治區黨委向中央提出建議:中止參觀團的活動,責令他們離藏。中央統戰部同意了西藏自治區黨委的意見。7月29日,參觀團的活動被中止。西藏自治區黨委限其月底前離開拉薩。第二批參觀團灰頭土臉地返回達蘭薩拉。
從1979年到1980年,達賴喇嘛先后派了4批人到西藏參觀訪問。不管他們到什么地方,當地政府和人民都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同胞,給予熱情周到的接待。但他們總是違背諾言,蠱惑群眾,致使中央的西藏工作受到很大干擾,拉薩的局勢也一度不安定。實質上,參觀團懷著不良的用心和目的,比如他們明明看到西藏和平解放以來中小學教育的發展,但回到達蘭薩拉向達賴報告情況后,達賴喇嘛卻說,西藏“雖然過去二十年了,一般教育水準略有改進,但并沒有真正的好處;因為中共似乎認為,認字唯一的作用就是教小孩學習毛澤東思想和寫自白書”。
參觀團在西藏活動的效果顯然并不成功,他們利用中央政府提供的寬松政策,大力宣傳“藏獨”思想,這些行為受到了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政府以及西藏廣大群眾的一致譴責。
四
1980年5月,中共中央書記處總書記胡耀邦,中央書記處書記、國務院副總理萬里率領中央工作組赴西藏考察,同時到達的還有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阿沛·阿旺晉美。經過調研思考后,胡耀邦提出了《關于達賴喇嘛回國的五條方針》:(1)我們的國家,已經走上了政治上能夠長期安定,經濟上能夠不斷繁榮,各民族能夠更好地團結互助這樣一個新時期。達賴喇嘛和跟隨他的人都是聰明的,應該相信這一條。如果不相信,要多看幾年,也可以。(2)達賴喇嘛和他派來同我們接觸的人,應該是開誠布公,不要采取捉迷藏或者是做買賣的辦法。對過去的歷史可以不再糾纏,即1959年的那段歷史,大家忘掉它,算了。(3)我們誠心誠意歡迎達賴喇嘛和跟隨他的人回來定居。(4)達賴喇嘛回來定居后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照1959年以前的待遇不變。中共中央可以向全國人大建議他還當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并經過協商,當全國政協副主席。生活上也維持原來的待遇不變。至于西藏,他就不要回去了,西藏的職務就不要兼了。西藏現在年輕的人已上來,他們工作做得很好嘛!當然也可經常回西藏去看看。我們對跟隨他的人也會妥為安置。不要擔心工作如何,生活如何,西藏只會比過去更好一些,因為國家發展了。(5)達賴喇嘛什么時候回來,他可以向報界發表一個簡短聲明,聲明怎么說由他自己定。他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回來,給我們一個通知。如果經香港從陸路到廣州,我們就派一位部長級干部到邊界去迎接他,也發表一個消息。如果坐飛機回來,我們組織一定規模的歡迎儀式,并發表消息。這個方針體現了鄧小平“向前看”的精神,也是中央在20世紀80年代對達賴喇嘛最明確的一個態度。
1981年,達賴喇嘛致信鄧小平,看似態度“真誠”,內容卻顛倒黑白。其中他寫道:“談到西藏的情形,可惜的是一些西藏官員既沒有促進同胞基本快樂和短程及長程福祉的智慧和能力,復又逢迎不懂西藏、只管個人眼前名聲的中國官員,共同捏造一些令人滿意的報告。事實上西藏人民不僅身受無法估量的痛苦,而且有很多人還死于非命。”他最后還寫道:“九成以上的藏人在忍受心理和生理上的痛苦,而且活得很不快樂。”
五
1982年4月,達賴第一次正式派出了3人代表團回國與中央接觸,同時又在國際上大肆宣傳。他一方面表示將回西藏定居,另一方面又說西藏情況不好,回去的時機不成熟,借此擴大自己的影響,贏得國際輿論的同情和支持。
面對達賴這些言論及活動,中央仍然非常寬容,1984年10月又與他的第二個“三人代表團”接觸。這個“三人代表團”轉達了達賴希望與中央保持聯系、加深了解的愿望,還表示了達賴希望在1985年回國參觀訪問的愿望。中共中央領導人對此表示歡迎,并重申了胡耀邦過去提出的“五條方針”。但是,正當雙方商談達賴回國的具體條件和行程時,達賴再一次在印度、日本等國表示,“我仍有去西藏的愿望,但是當前的形勢相當復雜”,“如果此行對西藏600萬人不會有什么幫助,我將取消擬定在1985年8月進行的訪問”。
1985年,達賴沒有按照自己的承諾返回祖國。他的自食其言導致了他在與中央接觸問題上的“誠信危機”,他的“自相矛盾”和言行不一也阻礙了中央與他的繼續接觸。1986年7月,中央政府拒絕了達賴派第五批參觀團回國參觀的請求,他派遣代表團回國“參觀”的大門也因為他自己而關上了。(待續)
(壓題圖:布達拉宮)
(本文摘錄時對部分文字略有刪改)(責編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