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木匠

雖然父親已經(jīng)多年不曾拿起刨子墨繩，但他的確是個木匠。

父親是個很普通的木匠，相比那些大師來，實在太過普通，他只會做家具，鄉(xiāng)下人家簡單的家具。

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小村，因陳姓居多，順口叫了陳家溝。父親的師傅在老家名氣挺大，倒不是因為會雕龍畫鳳，而是因為嵌得準、活計牢，又做了一輩子，大家尊稱一聲“天師傅”。

為多一門活路，十一二歲的父親拜在師傅門下。說起來，也是跟木工有緣，看書半天記不住一個字的他，學(xué)起木工來，竟十分上手，劈、鋸、刨、銼一看就會。父親嘴巴不溜，是以格外勤快，好多事師傅沒說，他已經(jīng)想到并做好，因此很得師傅歡心，每每出門干活，總帶上父親，從打下手到上手，漸漸有了一定名聲。

舊時師傅不輕易授予徒弟“絕活”，見父親老實，天師傅不但傾囊相授，更是為其張羅婚事，最后天師傅親弟弟找到母親并出面做媒，成就了一段木工情緣。

婚后父親開始獨自接活。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家不買家具，都是將自家大樹砍下，請木工上門來做，或送至木工家里。是以自幼我便認得那些木工家伙，斧頭、刨子、銼子、鋸子、錘子、墨斗、魯班尺，只是從來也沒摸過——父親寶貝得很，只許看不許碰。沒活干的時候，他便端一盆水，把那些鐵家伙拿出來慢慢磨，磨得閃閃發(fā)亮。

兒時喜歡父親在家做家具，尤其喜歡刨木花和鋸木粉，鋸木粉是過家家最好的“飯菜”，刨木花則相當于現(xiàn)在的橡皮泥，可以編花朵，可以做衣裳，玩膩了還能丟灶里做柴火，反正多的是。有時候父親心情好，一刨子推過去，一整塊木花飛出來，趕緊搶過來，卷成圈，拿到學(xué)校拉開來炫耀，威風(fēng)得緊。

漸漸學(xué)校開始流行陀螺，我和弟弟努力了很久，做出來的要么難看要么不愛轉(zhuǎn)，泄氣之余想到老爸。老爸一聽做陀螺，連忙搖頭，我堂堂陳木匠，怎么能做小孩玩意兒。說歸說，他還是尋了一段樹根，悄悄做了出來。某天吃過飯，父親神秘兮兮掏出兩個圓家伙，十分得意說：“看！”我和弟弟同時撲上去：上圓下尖，做了一些紋路，十分好看，下地一抽，半天不停。父親也參與進來，抽了好一會。母親邊笑邊罵：“小的小不正經(jīng)，老的老不正經(jīng)。”

外面的活兒多，父親在家里便有些犯懶。有一年，家里連個小凳也沒了，弟弟自告奮勇做了一把：三塊木板，一塊做面，兩塊做“腳”，用鐵釘釘在一起。晚上坐在小凳子上看《西游記》，弟弟一激動連人帶凳子一起翻了，幸好凳子矮，倒也沒怎么著。母親發(fā)話了：“還是個木匠，家里連凳子都沒得。”父親沒說什么，立刻動手，拿出鋸子把弟弟做的凳子腿鋸出個深“V”，凳子立馬穩(wěn)了。第二天，父親找了一些木條、木板，敲敲打打，半天功夫做了一堆小凳，四方的、圓的、長條的，就差做朵花了。老媽笑：“開展覽啊！”不過別人來串門，總會夸獎一句：“不愧為木工的家，小凳都成堆。”

漸漸地，手工家具不流行了，父親也加入了打工潮中，沒曾想那些家伙一丟就再也沒拿起來過。只是，每年過年回老家，父親都會帶上我們?nèi)ヌ鞄煾导野菽辏€會把那些上了歲數(shù)的鐵家伙拿出來，端一盆水，細細地磨，直到磨得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