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有很多我們讀不懂的文化,那是記載歷史的另一個文本。
曾經有一班學生下鄉采風,在山西某地的集市上看到有農婦在賣繡花鞋,大家一時興奮,大呼小叫招呼著同學們來買,幾位女同學挑選好、付了錢當即就穿上腳,體驗鄉土風味的時尚呢!那邊廂周圍趕集的老鄉們則嚇愣了神兒——這是民間喪事用的“送老鞋”,城里來的這些女娃膽子大著哩……
傳統民間文化解讀與現代文化教育傳授的解讀方式不一樣,所以,不僅是研究者、文化工作者和有志于傳統文化的青年學生,包括想去做旅游文化的人在內,可能都需要一些解讀的基本知識和方法。如果自己都沒讀懂,就把形式表象上的某種元素推出來讓全國人民“弘揚”,這種“弘揚”是否能夠有深入、長遠的生命力,是否能夠有效地促進新文化建設的質量,就會打一個折扣,弄不好,還有可能搞出笑話來。
大家都覺得民間剪紙好,美院的學生也都在說“很漂亮”、“很有意思”、“他們真巧呀”……可是真正肯去下功夫去精讀、讀懂一張作品的人并不多。當我在課堂上做過某一件作品的欣賞分析之后,他們會說:“真的是這樣,我看了很多次怎么沒看到呢?”
我開始接觸民間美術是1979年,那時候根本談不上對傳統民間文化的解讀。別致的造型和艷麗的色彩,幾乎成為美術家或工藝美術家們迷戀民間美術圖樣的全部理由,圖樣以外的一切卻視而不見,真正對它進行文化研究的更是幾乎為零。比方說,下鄉采風的人見到一件邊寨少數民族的衣裳,并不關心整套衣裳的形,更不關心穿衣服的人,他一眼就瞄準了衣裳上邊那個繡花圖案,然后細細地把圖案臨摹下來,再出個圖案集供美術工作者參考。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民間藝術熱”的浪潮中,大家對農村大娘創造的民間藝術的評論幾乎全是“栩栩如生”。眾口一詞的評論者們哪里知道,首先,那些造型不是栩栩如生,栩栩如生根本不是她們追求的造型準則;另外,她們不天真,經過了祖祖輩輩的醞釀,接受了千百年的傳承,剪花、繡花是從小開始的人生必修課程,到了春華秋實的季節,她們很成熟;再者,她們不是沒有文化,她們的文化只不過和我們現代所采納的文化方式不同而已,是兩種層面的東西。當我們和她們近距離接觸時,很快會發現她們有很多我們讀不懂的文化,我們看不懂她們的花紋。
她們的花紋其實并不是只有美麗,我們看到的一朵花,實際上是她們鴻篇巨制里的一個“文”。“紋章”二字是指衣服上織繡的花紋,與用筆書寫而成的“文章”二字古義相通,古老民間文化的一代代傳承者,她們貼在窯洞窗戶上的窗花,她們織繡在衣服上的一排排圖案,其實都是一行行的文字,是記載歷史的另一個文本,要有另一種釋讀方式才能解讀的文本。這些,在農村大娘們眼里,在她們的心中,清楚著哩!
他把那些上了歲數的鐵家伙拿出來慢慢磨,磨得閃閃發亮,很多年后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