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粹與德國情報機關的曖昧關系

　　二戰后，德國開展了非納粹化運動，清除遺留在國家機器中的納粹主義。但近年來的研究表明，這項工作并非如以往想象那樣全面、徹底。
　　約翰內斯·克萊門斯是納粹黨衛軍中尉，人稱“科莫之虎”。一名納粹軍官擁有這樣的綽號，自然會令人不安。1944年，克萊門斯所在的黨衛軍行動隊在意大利羅馬附近射殺了335名平民，制造了被稱為二戰期間意大利境內最血腥的大屠殺之一的“阿爾戴阿蒂納山洞慘案”。格奧爾格·維利姆澤希曾是一名刑警，他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1939年德軍入侵波蘭后，他所在的IV/2行動隊人數不過300人，卻清洗了數千名男女老幼。1945年以后，克萊門斯和維利姆澤希找到了同一個老板——德國聯邦情報局。
　　眾所周知，情報機構從來不愿公布自己的歷史。若是涉及自身隊伍中的大屠殺兇手，所謂“透明度”更是難上加難。聯邦情報局局長恩爾斯特·烏爾勞多年來試圖對該局早期歷史進行清理，但卻難以獨立行動。聯邦情報局隸屬聯邦總理府，而直至2010年，身為基督教民主聯盟主席的默克爾總理身邊的官員一直在阻撓烏爾勞的這項計劃。如今，德國政府已能以一種較為平和的態度對待聯邦情報局的歷史問題。聯邦情報局近期將與一個歷史學家委員會簽訂協議，對該局的早期歷史以及該局的前身“蓋倫組織”的歷史進行清理。
　　有跡象表明，清理這段歷史將不僅讓聯邦情報局喪失顏面，也會讓基督教民主聯盟、基督教社會聯盟和自由民主黨感到難堪。原來，早在上世紀50年代，“蓋倫組織”及1956年由其演變而來的聯邦情報局的人事政策就已不是秘密，而這正是上述三黨在阿登納總理領導下聯合執政的時期。
　　當時，英國媒體曾公開取笑普拉赫（注：“蓋倫組織”及聯邦情報局總部所在地，位于慕尼黑附近）的“蓋世太保小子們”。有證據顯示，德國當時的反對黨領袖、社會民主黨主席庫爾特·舒馬赫曾同阿登納提及此事。他批評說，“蓋倫組織”中“比目皆是”前帝國保安部（黨衛軍情報組織）人員，他們“有意識地尋求低級職位，以求隱藏身份”。聯邦情報局的歷史清理部門曾發現一批美國中央情報局檔案，其中顯示德國聯邦議會也知曉此事。
　　蓋倫在西里西亞（現大部分為波蘭領土）長大，二戰中在德軍總參謀部的一個部門擔任主管，任務是撰寫有關蘇聯紅軍的分析報告。戰爭即將結束時，他下令將重要的文件拍成膠卷并埋藏起來，隨后將文件交給了美軍，令后者欣喜若狂。
　　此時，冷戰的序幕正在拉開。1946年，蓋倫這個杰出的情報販子獲得了一項任務：同其昔日戰友一起繼續搜集有關蘇聯軍隊的情報。與以前不同的是，他們現在是在為美軍服務。很快，這名前德軍將軍就指揮起一支數千人的隊伍，由美國人出資，受美國人節制。在組建“蓋倫組織”的時候，蓋倫回避了黨衛軍頭目海因里希·希姆萊的親信。他所需確保的是不雇傭戰犯，這并非出自道德原因，更多是因為美國人擔心納粹戰犯易為蘇聯人所脅迫而變節。此外，這些德國人還需為美軍偵察蘇聯間諜在美占區的活動。“蓋倫組織”為此專門設立了一個代號為“114”的秘密辦公地點，位于卡爾斯魯厄市格爾維希街的后院，門牌上寫著“奇梅勒及合伙人公司”，專營卷簾門業務。
　　據前聯邦情報局特工漢斯-亨尼希·克羅默描述，“114”成為納粹戰犯進入“蓋倫組織”的“主要門戶”。克羅默是個懂行的人。上世紀60年代，他曾受蓋倫指派，搜集有納粹歷史的聯邦情報局工作人員的材料。當時，該局發現了一些受蘇聯人指揮的內鬼，其中便包括“科莫之虎”。聯邦情報局懷疑克格勃利用這些人的納粹歷史，脅迫其變節。
　　克羅默當時還很年輕，被稱為“胖子”的阿爾費雷德·本青格引起了他的注意。本青格曾在臭名昭著的秘密戰地憲兵組織中擔任中士，當時是“114”的負責人。蓋倫是一個保守的民族主義者，他四處嗅探“布爾什維克主義的特洛伊木馬”，認為它們正在“侵蝕聯邦共和國，以便共產黨人顛覆奪權”。根據蓋倫的指令，本青格借美軍委托其開展反間諜業務之機，針對左翼及和平主義人士建立了一個全面的間諜網絡。
　　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工詹姆斯·克里奇菲爾德負責監督德國聯邦情報局的組建過程。他曾報告稱，本青格招募了一批蓋世太保、黨衛軍和帝國保安部的成員“公然”開展活動，有關“在蓋倫那里有錢可掙”的說法在前帝國保安部人員的圈子中迅即流傳開來。
　　康拉德·費比西即是其中一員，他后來被控在白俄羅斯謀殺1.1萬名猶太人。又如瓦爾特·庫雷克，他所屬代號為D的行動隊屠殺了上萬人。這些人相互出具可靠性證明，對自己的經歷進行美化。在他們的語言里，黨衛軍的屠殺活動成為了一次“普通的前線剿匪行動”。
　　如今，聯邦情報局中有人指望此次成立的歷史學家委員會能證明，該局總部在當時雖知道一些工作人員有納粹歷史，但對其所犯下的罪行并不知情。這樣的話，當時的政治責任人——即阿登納總理——在這個問題上所應承擔的責任將得到解除或減輕。
　　這一希望看來是要落空了。克里奇菲爾德寫道，在蓋倫看來，招募疑似戰犯所隱藏的“政治風險在可控范圍內”，因為其同阿登納的總理府主任漢斯·格洛布克有良好的關系。在格洛布克和阿登納那里，蓋倫沒什么可擔心的。1956年德國聯邦政府從美國人手中接收“蓋倫組織”前，美國中央情報局曾報告稱“波恩政府對清理納粹已了無興趣”。
　　之所以存在未知，是因為有人不愿探究。蓋倫、格洛布克、阿登納或是其他的很多人，他們或許都不愿這樣去做。蓋倫曾對美國中央情報局說，就人數比例而言，其所領導的情報部門所雇傭的前納粹分子“比大多數的聯邦部機關都少”。他所指的，正是波恩政府。
　　[譯自德國《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