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物篇》:“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在文學創造和欣賞中,莊子所說的“得意而忘言”是一種理想而深刻的境界。然而,在一些語文教學中,教師為了追求所謂的“深刻性”、“思想性”,往往脫離文本、架空語言,一味地追求一些高深的思想感情,并美其名曰達到了“得意忘言”的境界。這樣的教學看似深刻,實則低效,學生既忘“言”,又未得其“意”。
在語文學習中,能否做到“得意而忘言”呢?王尚文在《語感論》里指出:“言語形式是言語作品外部的方面,表現為有形的線性結構,直接訴諸人們的感覺、知覺,屬于物質的范疇。而言語內容是一個言語作品內部的方面,是人們的認識和情感,本身無形無色無臭無聲,只能存在于一定的言語形式之中,才會被理解、接受。”①顯然這里的“言語形式”就是莊子所說的“言”,“言語內容”就是“意”。語言中的“言”和“意”到底是什么關系?許多人認為“意”決定“言”,他們認為首先是形成某種意思(意),然后再選擇適合于表達這種意思的形式(言)。如晉人傅咸《與尚書同僚詩》中:“得意忘言,言在意后,夫惟神交,可以長久。”他認為“言在意后”,是“意”決定了“言”。其實這種認識沒有搞清楚語言中“言”和“意”的關系。索緒爾指出:“哲學家和語言學家都一致承認,沒有符號的幫助,我們就沒法清楚地、堅實地區分兩個觀念,思想本身好像一團星云,其中沒有必然劃定的界限。預先確定的觀念是沒有的。在語言出現之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②維戈茨基也認為:不體現在詞中的思想“只是浮動的幽靈”,是不能存在的。由此可見,“意”是不能先于“言”而在頭腦中獨立存在的,只有借助于語言形式(言)才能有明確清晰的言語內容(意)。語言中的“言”和“意”,就像錢幣的兩面,不可能只要一面而不要另一面,其出現的次序只能是同時的,而沒有先后之分。因此得“意”而忘“言”,就語言層面講只能是莊子理想狀態的空想。
既然我們不能做到得“意”而忘“言”,因此在語文教學中要想獲“意”,必須先對“言”進行品味,品味文本語言就能更好地體會文本的意義。魯迅的作品一向被認為很難懂,這主要是由于教師和學生在教學中沒有抓住品味語言這一關鍵環節。例如《祝福》中“有些老女人沒有在街頭聽到她的話,便特意尋來,要聽她這一段悲慘的故事。直到她說到嗚咽,她們也就一起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嘆息一番,滿足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著”,③如果能注意品味“特意”、“滿足”、“停在眼角上”等詞語,就能深刻體會到當時人們的“無聊”、“麻木”和“冷漠”,從而深刻理解了本文的主旨。學生體會到了“品言”對“會意”的甜頭,就會更加熱愛閱讀文本,喜歡品味語言,走上學習語文的正途。
《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指出:“語文學科教學的首要目標是培養學生正確地理解和運用祖國語言文字的能力,具體地說是要指導學生掌握聽說讀寫的基本知識和基本能力,從而在學生各門學科和將來從事的工作中能全面地發揮語文的工具作用。”李海林在《言語教學論》中指出了以前語文教學的“五目的論”的謬誤(“五目的論”具體為:“一是語文知識教育,二是語用能力培養,三是思想政治教育,四是發展學生智力,五是提高審美情趣。”④),并進行“理論的清算:一元化的目的論”,指出語文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培養學生的語用能力。學生的語言素養主要體現在語言上,所以可以說“獲言”(習得語言)是語文的最主要目標。
反觀傳統語文課堂教學模式:一時代背景,二作者生平,三思想內容,四藝術特色。即使在最后的藝術特色里也往往沒有語言品味的空間,語言所占的比重是小之又小,很多課堂教學把它看成是次要的,是有時間則講,沒時間就不講的東西。不是要求學生品讀文本的語言,教師卻把大量的時間都放在了思想內容的講解上,教師站在講臺大講其“道”,更有權威者,命令學生在筆記本上記下每段的段落大意和課文的中心思想,并強迫學生記住,認為這樣就習得了課文,達到教學目標了,看似簡潔、高效,實則枯燥、無效,嚴重僵化了學生的思維,扼殺了學生的靈動語言。這樣的教學造成了學生初中畢業、高中畢業后,字寫不對,書讀不順,話講不明白,文章寫不通順。造成這樣的“咄咄怪事”都是因為沒有抓住“語言”這個關鍵。
筆者認為,語文課堂“獲言”是主要目標,“品言”、“練言”應該是貫穿整個課堂的主線。目標是語用(語言運用),而內容卻是其他,這樣的教學從根本上來說是無效的。正如李海林先生所說:“現在人們對語言教學內容方面的指責,主要是指責語文教學的內容不現代、不正確;我認為,這沒有擊中要害,真正的要害是義理內容根本就不是語文教學內容。”⑤同時他還指出,“思想義理內容只能從屬于言語教學”,真正的語文教學內容是語言教學。只有這樣,語文教學才能目標和內容相統一,只有目標和內容相統一了,教學才是最有效率的。教材所選的文章大都是文質兼美的好文章,更是語言的經典。如魯迅、沈從文、朱自清等等都是用語的大師。品味他們文章的語言,就是學習他們的語言,不斷豐富自己的語言,也就是說“品言”是為了更好地“獲言”。當然,品味了大家的語言,并不等于習得了和大家一樣的豐富的語言。“品言”只能達到“會意”的程度,品味大家文章的語言,可以領會大家文章的意義,而真正要把大家的語言轉換為自己的語言,還必需經過“練言”的階段。聽語言、說語言、讀語言、寫語言都必須通過大量地練習才能轉化為自己的能力。“獲言”(言語能力)這個目標的達成,必須是“品言”和“練言”同時作用的結果,而“品言”和“練言”是不能分開的,他們是同時發生的。
注釋:
①王尚文 《語感論》,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P246。
②索緒爾 《普通語言學教程》,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P157。
③《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 語文5(必修)》,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P21。
④⑤李海林《言語教學論》(第二版),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P246、P33。
(作者單位:靈璧縣黃灣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