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路公交車緩緩停下,一縷陽光灑在林凡的臉上,水滸小區到了。
林凡一驚,腦海里,李瓶嗲聲嗲氣,和秦朗打電話的樣子,一下子不見了。
林凡要去給陳雪送一個電話號碼。
下車后,林凡下意識地抱了抱前胸。里面揣著一塊白絲綢絲巾,上面有刺繡,淺藍色花瓣,粉紅色花朵,色彩搭配得當,高雅漂亮。林凡突然覺得這不是一塊白絲綢絲巾,而是一只大白兔,蹦跳著。林凡有些喘息了。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太陽的光輝把高高低低的樓頂,照得金燦燦的。
林凡在水滸小區的大門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時,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停,門里的那只腳,退了回來。
林凡和陳雪在同一個辦公室,天天見面,不是生人,可畢竟好久沒來陳雪家了。再說,陳雪的老公秦朗是她們單位的辦公室主任,是她們的直接領導,手里不拿點東西,從哪方面來說,也說不過去。林凡看得出來,陳雪雖說要她來送電話號碼,背后一定得有什么事。如果沒什么事,陳雪絕對不會這樣。林凡太了解陳雪了。是什么事哪?林凡想了很多也沒想出來。無論怎么說,只帶這塊白絲綢絲巾,禮輕了。林凡就想再買點東西,帶上。
小區大門兩邊,開著超市,美容美發店,小餐館,酒店,還有小型診所。林凡越過一家酒店,走進超市,走到牛奶區,提起一箱蒙牛牛奶就走,忽然又覺得這禮又太重了,停下來。
陳雪在電話里說讓她來說說體己話,自己又不是去巴結她,也不是求她辦事,用得著拿一箱子牛奶?用不著。
林凡不是在乎這兩個錢,這是一個為人處事的度的問題。林凡還想湊此機會向陳雪說說李瓶和秦朗的事,如果拿得多了,好像是專門來說他們似的。李瓶和秦朗的事萬一敗露了,她可不想承擔什么責任。
林凡扭身去了水果區,拿起方便袋裝了兩掛香蕉。經過零食區時,又捎上四包白瓜子,才到門口的收銀臺交錢。這樣,陳雪絕對感覺不出什么異常了。
出了超市,林凡放下方便袋,稍稍避開人影,拉開羽絨服拉鎖,從懷里掏出那塊用透明的塑料袋包裝著的白絲巾,放進方便袋里,壓在香蕉下面,上路了。可是,走了兩步,又感到有什么不妥,停下來,轉著圈兒看手里的方便袋,看了足足一分鐘,又把白絲巾拿出來,放回了懷里。
三年前,林凡、李瓶都是陳雪家的常客。也就是說,三年前,林凡、李瓶和陳雪的關系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可謂親如姐妹。她們上班時在一起,下了班,她們還在一起;逛街,買衣服,買鞋子,買零食,買菜,甚至買藥,都挎著膀子。每隔一段時間,她們還會帶上孩子,帶上老公,到其中的一家,聚個餐,摸會兒麻將。因為她們要好,孩子們就像親兄弟,男人們就像連襟。雖然未婚前,陳雪的老公秦朗曾經追求過林凡,林凡拒絕了,但這并沒有妨礙她們處成姐妹。林凡、李瓶和陳雪三人成了單位的一道風景,一道令人羨慕的風景。多好的一家子人啊!那時,林凡對陳雪的家,和對自己的家差不多一樣熟悉。可是,事情怎么就起了變化呢?
事情應該是從那段時間起了變化的。首先,秦朗當上了辦公室主任,陳雪成了主任夫人。秦朗當上辦公室主任不久就變臉了,很像個當官的,整天指手畫腳,下指示,發號令,讓大家看著他的臉說話。秦朗這樣做,大家再感到不舒服,也沒有辦法,秦朗畢竟是官了。可陳雪也和秦朗似的,說話、做事走起了高頭,嘴里裝滿了局長、副局長,局長、副局長的夫人,動輒就說去陪領導的夫人上街,打麻將,好像領導的夫人離了她就不能活了。林凡看不慣。林凡就有意識地疏遠陳雪。即使林凡不疏遠陳雪,陳雪忙著領導家的事,也沒空和林凡來往了。
c9bydnLV+36jBZE6W3mYbg== 接著,李瓶的老公調動了工作,去了外縣,離家二百多里路,一兩個月不回來。李瓶一個人既要照顧孩子,又要上班,整天忙得灰頭灰臉的,沒時間和她玩了(后來李瓶把孩子送到孩子奶奶家,她們也不來往了)。后來,林凡離了婚,兒子超超被老公帶走了。林凡一個人了,懶得出門,懶得接觸他人,空閑時間除了到超市里買買菜什么的,就窩在家里看韓劇,上開心網養金龍魚,讓金龍魚吐金吐銀。
一個周末,林凡玩電腦,一氣在開心網玩了六七個小時,玩得眼澀頭暈。傍晚,林凡就上床了,懶洋洋地和衣把自己埋進被子里,瞇起了眼睛。“啪啪啪”,幾下敲門聲傳來,很輕。家里好久沒來人了,林凡聽到敲門聲有些驚嚇。爹媽都不在了,兄弟姐妹又不在這座城市里,離婚后老公又把她視如路人,誰會來敲門呢?林凡下床來,走出臥室,走到門口,停下來,側耳聽了聽。樓道里有腳步聲,林凡拿不準這腳步聲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但絕不是在她門口。繼而,三樓那個高嗓門的東北女人在樓下大喊,催她兒子快點下樓。也許是敲錯了,也許是個淘氣的孩子順手騷擾她一下,不然,怎么會有敲門聲!
林凡這樣想著,退回來。退回來的林凡腿還沒搭上床沿,門鈴響了。是真的來人了!林凡像在別人家似的,驚慌得拖鞋也沒趿拉好,緊走幾步來到門口,扶著門把,透過貓眼往外看了看,沒看到什么人,就問了一聲:“誰呀?”
“我。”是女聲。聲音很低,很輕,像是怕別人聽見,故意壓低了聲音,給林凡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林凡沒有聽出來人是誰,疑惑著,開開門。
“李瓶!”
李瓶來了,手里拎著個淺藍色的小包,貼近門墻站著,所以剛才林凡沒看見她。
林凡有點出乎意料,嘴里“啊啊”著,擺動手指,算是讓李瓶進門來。李瓶進來后,林凡仍舊把著門,不關。
“怎么了,林凡?關門呀!”李瓶扭過頭來看著林凡說。
“哦,哦。”林凡把身子探出門外,看了看,沒人,才把門關上。
“陳雪沒來?”以往來林凡家,李瓶和陳雪都是一個腳前一個腳后,見沒有陳雪,林凡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李瓶夸張地沉著臉說:“陳雪不來,我就不能來了?不歡迎嗎?”
“你看你說的啥話啊,歡迎,怎么會不歡迎呢?”林凡忙賠上笑臉。
李瓶進屋后,沒像以前那樣,包一甩,一屁股窩進沙發里,而像從來沒來過林凡家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林凡的屋子,又回頭來看著林凡,一動不動地,看著。看得林凡渾身起毛。李瓶看著林凡,眼皮眨了眨,眼淚就出來了。
“咋啦?”林凡連忙遞上紙巾,讓李瓶擦淚。
“沒啥。”李瓶流著淚擠出個笑容,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哭,想大哭一場。”
“神經病!”林凡也笑了,拉李瓶坐下,又說:“你有值得這么傷心的事嗎?!”
坐下來的李瓶不笑了,仍舊在流淚,后來竟趴在沙發扶手上哭出了聲。兩肩聳聳的,很傷心。林凡勸著李瓶,想起,這段時間,李瓶和老公分居了,你不來,我不往。有人說李瓶要離婚,還說李瓶的老公外面有了女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這么說,李瓶真的要離婚了?李瓶的孩子也是個男孩,如果離了婚,她老公肯定要把孩子帶走!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某根敏感的神經被重重彈起,心里涼涼的。林凡被傳染了,眼淚也大滴大滴地涌出來。
“你看看人家,長得跟個爛眼子冬瓜似的,就是命好,老公年紀輕輕的,就當上辦公室主任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不哭了,坐在沙發上想心事,李瓶拉開了話題。由于長時間沒說話,李瓶的這句話就顯得突兀,扎眼,刺耳。雖然沒明說,但林凡知道李瓶說的是陳雪。李瓶把陳雪說成冬瓜,很讓林凡驚愕。短暫的驚愕過后,林凡明白了,李瓶和陳雪也掰了。
“咱姐倆命苦,福氣都讓人家搶了,從今以后,咱姐倆得抱成團兒。”
李瓶是個聰明人,察覺到了林凡的驚愕,連忙挑明了說。
“沒啥了不起的,不就是個股級主任嗎,離省級差遠了!”
“就是。秦朗當上了這么點點官兒,她就走高頭了,就得瑟起來了,把姊妹們的情,全扔了!”
林凡心里立刻冒出一股無名的惱火,說:“德性!”
林凡終究不明白,從來沒和陳雪有過直接摩擦的她,一說起陳雪的壞話來,怎么就那么有話。而且越說越起勁,竟然忘記了時間。這不像是她林凡啊!
晚飯,李瓶在林凡這兒吃的,夜里也沒走。兩人一會兒說,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瘋了似的,一夜沒合眼。
經過一夜的修整,原來的三姐妹花,變成了兩姐妹花。而且,兩姐妹好像比原來更親了。
期間,兩人坐在沙發上,說話中,林凡看看時間不早了,站起來要去做晚飯,李瓶拉著林凡又坐下了。李瓶拿起她的小包,拉開拉鎖看了看窗戶,好像窗戶上長了眼睛,又拉回去,牽著林凡的手,站起來,神神秘秘地,走進林凡的臥室。李瓶從小包里嘩啦啦地掏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放在梳妝臺上,嘩啦啦地揭開塑料袋封口,捧著個嬰兒似的,捧出一塊白絲綢絲巾,上面有刺繡,淺藍色花瓣,粉紅色花朵。
李瓶說:“姐姐,這是我弟弟從蘇州帶來的,正宗的蘇女手工刺繡!你看看這質地!這做工!全國一流的!我沒舍得用,給你帶來了。”李瓶說罷,把絲巾疊成長條形,給林凡系在脖子里,身前身后地打量著,稱贊著,說:“我弟弟一送給我這塊絲巾,我就覺得最適合你戴了!看來,我的眼光還行。這絲巾就像專門給你做的!戴上它,襯得皮膚更白了,臉上有光彩了,模樣更媚了!嘖嘖,好看,就是好看!大街上一轉啊,保準能帶回個帥哥來!”
李瓶說著,還把林凡推到穿衣鏡前,指點著,讓林凡看。
開始,林凡沒覺出這塊白絲巾有多好,經李瓶這么一說,林凡真的喜歡上了這塊白絲巾,喜歡上了戴著白絲巾的自己。不過,林凡沒像李瓶說的那樣,戴上它去招引什么帥哥,而是把它放在了箱子里,珍藏起來。
有一次,林凡要去見一個男人,拿出這塊白絲巾,抖開了,想戴上,又疊好放下了。心里說,這么好的東西,留著吧,說不準,將來拿它當禮品,送人什么的。
因為這白絲巾,晚飯向后推遲了一個多小時。
第二天,李瓶要走時,兩人難舍難分的。李瓶走到門口,開開門了,眼睛突然一亮,詭秘地一笑,又把門關上,退了回來。盡管屋里沒有第六只耳朵,李瓶還是用手捂著嘴巴,靠上林凡的右耳,用林凡剛能聽見的聲音說:“咱不能讓她這樣美下去。哪天咱給秦朗發個短信,打個電話,釣釣秦朗,攪和攪和他們!”
“開玩笑,嘿嘿!”
李瓶說完,好像是被自己嚇著了,想收,又收不回來,加上了一句。林凡聽了也嚇了一跳,冷冷地那種嚇。
三人雖然還在一個辦公室里上班,有時也開些不疼不癢的玩笑,可細心的人會發現,三人不再頭抵頭說悄悄話了,如果誰幫了誰,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客氣話一句跟著一句。林凡和李瓶,也像其他人那樣奉承起了秦朗、奉承起陳雪來。陳雪說去陪某局長夫人打麻將或者上街,她倆心里再酸,也會揀好聽的說,說的還跟真的似的。出了門,林凡和李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李瓶說:“我一看見她得瑟,渾身起小米。”林凡跟著說:“我起雞皮疙瘩。”
有時,林凡也會想起她們三個要好的時光,很留戀,心里不是滋味,想,這社會是怎么了?
陳雪家住七號樓五樓。林凡這幾天吃飯不好,睡覺不好,特別是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提著兩掛香蕉一層層爬上去,氣喘吁吁的,腿軟,眼黑,頭也暈。
林凡舉起手準備摁門鈴,樓道里光線不好,竟然沒看見門鈴在哪里。林凡就勢拍了拍陳雪家的門,接著,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胸前,里面有條白絲綢絲巾。
咋會沒人呢?
林凡在門口拍門,沒拍開,貓眼往里又看不見什么。稍微一停,林凡適應了樓道里的光線,摸著那眼睛似的門鈴,摁下去。
“哪位?”
林凡摁門鈴的手還沒完全放下來,門開了,秦朗捉迷藏似的貼在門后。
秦朗怎么在家?今天早晨,秦朗和李瓶在電話里說,下午要去幽會的嘛!難道聽錯了?
“是林凡呀!稀客,稀客,請進,快請進!”
秦朗酷似一驚,但林凡知道秦朗從貓眼里早就看到她了,只是故作驚訝而已。不過,秦朗一改在單位的官架子,親切了許多,這令林凡稍稍舒服一點。
“主……主任在家呀,我……我來給陳雪送電話號碼呢。”
“你看看這個陳雪,身為干部家屬,一點也不知道自律,一個電話號碼,電話上說說就是了,也要人送!”
聽著秦朗官腔十足的話,林凡像過了河的卒子,只好硬著頭皮,往前拱了。林凡進門后,提著那個方便袋,快速把陳雪家掃了一眼,沒看見陳雪,問:“陳雪呢?”
秦朗笑了,對著衛生間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凡心里安穩了許多,看了秦朗一眼。
林凡把方便袋放在沙發附近,拘謹地坐在了沙發上。
“林凡呀,你又不是外人,咋還帶東西來!你咋帶來的,咋帶回去哈,我這兒啥都不缺!”
“也沒拿啥。”
突然想起了短信的事情。林凡臉上發燒,心里慌慌的,眼睛盯著地板的某處,不敢亂看了,再次后悔那時腦子發熱。這是短信事件后林凡第一次這樣面對秦朗。
那天,李瓶臨別時和林凡說釣釣秦朗,林凡當時沒放在心上。
中秋節和國慶節的假期,趕到一塊兒了。人家走親戚的走親戚,出去旅游的旅游,林凡沒親戚可走,一個人,哪里也不想去,就窩在被窩里看韓劇,或者上開心網養金龍魚。
這天,林凡看韓劇看煩了,金龍魚也養夠了,上床,不自覺地擺弄起了枕邊的手機。
林凡翻到收信箱,百無聊賴地讀著寥寥的中秋祝福短信。翻到一個編制成風鈴樣式的短信,來回看了好幾遍,覺得好玩,想發出去,可又無處可發。突然,林凡想起那天早晨李瓶的話,腦袋一熱,順手轉給了秦朗。
林凡把短信轉給了秦朗,就等著秦朗回短信。林凡默默地等著,半個小時過去了,沒有回音。林凡就想,也許秦朗正忙著,沒時間看信息。即使因了當年那檔子事,秦朗心里還在忌恨她,節日里接到這樣的祝福,也應該禮貌地順手回一個的。林凡相信,秦朗不會這么小氣。可是,林凡等來等去,始終沒收到秦朗的回音。林凡感到自己很無聊。無聊至極。
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天,林凡走進單位的大門,看見秦朗正好下車。林凡立刻想起秦朗一直沒回她短信的事,像被人摑了一巴掌,臉上、心里一股灼熱。一不做二不休,林凡掏出手機又給秦朗發了條短信。這是一條系統發來的營養百科短信,林凡加上了一句“祝秦大主任身體健康”!
林凡粗氣不敢喘,腳步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和秦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想看看秦朗的反應。片刻過后,正上臺階的秦朗把手里的黑皮包夾在腋下,手摸摸腰部,摸索著什么。樓門擋住了視線,秦朗不見了,林凡啥也沒看見。不過,林凡仍舊沒接到秦朗的短信。
不回就不回,不回就當一毛錢丟了,扔了。想歸想,心里卻不是個滋味。
林凡心里惦記著這件事,第二天下班后,估計秦朗也到了家,甚至感覺到陳雪正在給秦朗脫外罩,她的倔脾氣又上來了,掏出手機,一咬牙,又給秦朗發了一條。
這次發的是一個笑話。這個笑話有要求和對方做愛的暗示。這是一個小姐妹發來和林凡鬧著玩的,林凡沒添減一個字,原樣發給了秦朗。
秦朗依舊沒回音。林凡留意了一下陳雪的反應,也沒看出陳雪有啥異常。林凡氣了好一陣子,心想,你秦朗不是架子太大了,就是心胸太小了!別看姑奶奶那時看不上你,就是現在——,姑奶奶依舊看不上你!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個股級主任嗎?
后來,林凡遇見了聞鴻,短信的事就拋在腦后了。
陳雪弓著腰從衛生間出來了,不好意思地給林凡打招呼,說:“來了啊!你看,突然就肚子疼,也沒吃啥涼東西啊。”陳雪說完,讓林凡喝水,自己去倒了個暖水袋,揣在懷里,靠林凡坐下。林凡順手把抄好的電話號碼遞給了陳雪。
陳雪出來了,秦朗就進了書房,不久拎著個包出來,和林凡招呼著:“你們聊,省里有個會,我得馬上走。”
林凡的腦袋里轉著那些雜七麻八的事,見秦朗開門出去,又想起早晨秦朗和李瓶的電話。什么開會去呀!還不是去和李瓶鬼混!聽見秦朗走遠了,身子向陳雪靠了靠,就想把秦朗和李瓶的事說給陳雪。又想起懷里的白絲巾,思索著,是說事前給陳雪呢還是說事后給陳雪呢?林凡還沒拿定主意,陳雪就有幾分炫耀地說秦朗,說:“你看他能得——,屁大的官,忙得卻像國務院總理似的。這是和局長一塊兒去省城。”
林凡身上立刻冷颼颼的,雞皮疙瘩也起來了,想向陳雪說說李瓶和秦朗的事的欲望,一下子沒了。懷里的白絲綢絲巾,也不存在了似的。
冷場了。
陳雪就搜腸刮肚,說天氣,說物價,說衣服,說起了下屬單位那個因為沒評上職稱而神經失常的男人,盡管這話大家在辦公室里不知嚼了多少遍。
“你說這事值得嗎?為了個職稱,年紀輕輕的,一輩子就這樣完了。”
“就是。”
“這才多大點兒的事啊,今年評不上,還有明年呢。神經病了,老婆孩子的,這個家就完了!”
“嗯,就是。”
……
陳雪說一句,林凡應一句。
電話號碼已經給陳雪了,事沒了,該說體己話了,陳雪卻東扯葫蘆西扯瓢,沒一句正話。林凡不想和陳雪說秦朗和李瓶的事了,也不想給她白絲巾了,起身要走,陳雪一把拉住她,死活不讓。看樣子,陳雪真有事,是不好很快說出來,在尋找著時機。到底是什么事哪?難道陳雪也知道了秦朗和李瓶的事?
其實,李瓶那天說了要釣釣秦朗,不是說著玩的,李瓶真做了。
那天傍晚,林凡和李瓶一起到野外散步,紅彤彤的晚霞映得她們的臉,也紅彤彤的。
李瓶的手機響了,是短信的聲音。李瓶打開手機,“撲哧”一下笑了,而且笑個不停,捂著嘴笑,還把手機杵到林凡眼前,讓林凡看。
林凡讓李瓶笑糊涂了。見李瓶把手機舉到眼前,也就看了。短信是秦朗來的,也沒啥特別的內容,就是問好。李瓶說,昨天夜里,我給他發一條,他就回一條。這不,我剛給他發了一條,不到三秒鐘,他就回了。李瓶詭秘地看了林凡一眼,說:“看來,魚兒要上鉤了。”
李瓶問林凡:“你給他發短信了沒?”
“沒,沒有。”
林凡慌忙搖搖頭,心里酸溜溜的,但也就一閃而過。不就是釣魚嘛,誰釣還不一樣。
李瓶問林凡:“下一步怎么辦?接著釣下去,還是就此止步?”
林凡想起秦朗沒回她的短信的事,不假思索,狠狠地說:“接著釣!約他晚上到水滸城吃飯。”
李瓶編輯好短信,沒發,抬頭問林凡:“要不,你也一起去?”
林凡不看李瓶,搖搖頭,說:“不,我不去,人多了,就不真實了。”
李瓶還是沒發,斟酌了一下措辭,才發了。
那天晚上,林凡坐在被窩里,和聞鴻用手機短信聊天,還替李瓶操心。到約定地點了沒,見面的第一句話說什么,都坐在飯店的哪個位置上,是對臉還是緊挨著,結束時是不是拉了拉手,或者是擁抱了之后又親了一下?當天晚上,李瓶電話來匯報戰況時,林凡說了自己的猜測,李瓶XAGs2uC9hMzwVNTscipW2g==在電話里大叫著說:“你是不是跟蹤我了?!咱可不興這么卑鄙哈!”
開始,秦朗一有什么動靜,不出幾分鐘,李瓶就跑來,或者用電話和林凡說。大約一個禮拜之后,李瓶匯報得就不那么及時了,就是匯報了,林凡也覺出李瓶偷工減料了。有時候,林凡就有意無意地問問,問了,李瓶也不多說,遮遮掩掩的。李瓶的言語中對陳雪的謾罵少了,一說起秦朗來,眉飛色舞,連嘻帶笑的。林凡明白了,李瓶對秦朗動真情了。
說好了開開玩笑的,咋就來真的了?還釣魚呢,這下讓魚釣了吧?林凡就勸李瓶,勸李瓶把握好度,別陷得太深了,說:“陳雪已經變得夠弱智的了,你再把她的家庭給攪散了,這事就過分了。畢竟姊妹一場。”
李瓶就說:“你放心吧,我就是和秦朗好成一個的,也絕不妨礙他的家庭團結。”
那天下了班后,林凡又把李瓶約到飯店,請吃一頓,和李瓶說這事。林凡剛開口,李瓶嘴里嚼著雞肉,擺擺手笑了,還是說:“沒事,沒事,我知道該怎么做。我就是玩玩,絕對不會影響他們的家庭。”
林凡放下筷子,神情嚴肅地看李瓶,沒看出李瓶的話里有假。李瓶一瓶啤酒下肚,就有幾分醉意,說:“伙計,我實話和你說吧,我是被魚釣了!不過,我和這條魚在一塊兒,很——,很——,很得意,很……”
李瓶篩選著詞兒,最終用了“得意”,之后,有些羞態地笑了。林凡知道不能再多說了。李瓶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活法。再說,林凡和聞鴻來往得正熱火,也沒心思多管別人的事。林凡約來李瓶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向李瓶炫耀炫耀她的聞鴻。以至于后來,林凡看到李瓶和陳雪開始頭抵頭說悄悄話了,一副巴結的樣子,也沒心思多問,只是借故躲了。林凡心里全是聞鴻。
今天上午,李瓶肯定又巴結陳雪,和陳雪說悄悄話了。林凡一進辦公室,就見陳雪臉色發青,一個勁兒說:“不可能,不可能啊!她雖然傲氣些,卻不是那樣的人,絕不是那樣的人……”見林凡推門進來,兩人立刻分開了,躲躲閃閃的。林凡沒心思多管,屁股沒暖熱椅子,走了。
林凡是中秋節后認識聞鴻的。對聞鴻,林凡是一見傾心。
在認識聞鴻前,林凡也見過幾個男人,但都不如意。認識聞鴻后,林凡覺得生活豐富了,厚實了,生動了。聞鴻不是那種油腔滑調的小白臉,聞鴻體貼,善解人意,能準確地把握林凡的需要,揣摩透林凡的心理,林凡覺得,聞鴻就是為她生的。甚至埋怨造物作弄人,讓她認識聞鴻認識得太晚了,以前那么多時光,三十多年啊,都白費了,白活了。
我的生命是從認識聞鴻開始的,是從三十三歲零五天開始的,林凡很自豪地和李瓶炫耀著說。
林凡和聞鴻沒見幾次面,就上床了。和聞鴻在床上的感覺,用李瓶的話說就是——“很得意”,忘乎所以的“很得意”。
這樣,李瓶忙于和秦朗往來,林凡忙于和聞鴻來往。李瓶和林凡單獨在一起的次數很少了,即使相聚了,李瓶說的最多的就是秦朗,當然,也說她和老公又和好了的事。
有一次,林凡和李瓶約好了去看海,臨去時,李瓶突然改變了主意。林凡去找她,李瓶往臉上涂著化妝品,拿腔拿調地說:“他們都說天熱,路上受罪,不讓我去。”
一個“他們都”,林凡就知道他們是誰了——李瓶的老公和秦朗。
一個“他們都”,林凡就看出他們對李瓶的疼愛和他們在李瓶心中的地位了。
林凡覺得,李瓶變了,特別是有了秦朗后,變得跟另外一個人似的。吃飯上,李瓶說她飯量小,得吃點精品,就到處打聽著什么好吃,什么有營養。穿衣上,李瓶說女人不穿點,咋著個花錢法,把自己打扮得十七八似的。健身上,李瓶不散步了,改做一套健身操。她說這套健身操養腎,補氣。她還說,男人吃不飽,會離得八丈遠,才三十多歲,沒有男人,活著還不跟死了一個樣?李瓶養了狗,喂了貓,往往人沒到,狗貓先到了。
聽了李瓶的“他們都”,林凡心里酸溜溜的,就沒有什么話了,于是就想她的聞鴻。什么“他們都”啊,你李瓶也真會賣弄!一個聞鴻,再多男人我也不換。不去就不去。林凡就和李瓶說聞鴻,說聞鴻對她的好,說她和聞鴻的“得意”。
可是,聞鴻和林凡來往一年多了,一點結婚的意思也沒有。林凡心里著急,嘴上又不好意思催問。眼看又要過年了,林凡實在憋不住了,精心打扮了一番,到聞鴻家,也不管聞鴻樂意不樂意,拉起聞鴻就走,說去照相館照婚紗照。哪知,林凡這一拉,聞鴻變臉了。聞鴻說,林凡,我還沒考慮,你讓我考慮考慮好嗎?聞鴻這一考慮不要緊,就不來找林凡了。林凡再去找聞鴻,聞鴻就說忙,說等忙完了再說。啥事忙得結婚都沒空?中央那么多大官,聯合國那么多大官,沒有一個因為工作忙不結婚的。很明顯的推脫之詞!
那天晚上,林凡估摸聞鴻在家的時間,又去找聞鴻。哪知,聞鴻見了林凡,沒看她第二眼,更沒對她的刻意打扮有什么反應,眼睛盯著地板,抽煙。林凡去拉他的手,他趕緊縮回去,冷冰冰地給林凡說:“我想了再想,我不適合你,你另選他人吧!”怎么會不適合啊,林凡覺得很適合啊。再說了,適合也是相對的,世界上哪有完美?
林凡順口就問:“你是不是有了適合的?”
聞鴻聽了,站起來,踱到窗前,彈彈煙灰,對著窗玻璃,深吸一口煙,吐出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一點頭如同一悶棍,砸得林凡暈頭轉向。
林凡無法接受。她好像又離了一次婚。如果說上次離婚林凡是有心理準備的,這次,卻沒有。林凡覺得,聞鴻帶她去了一個風景秀麗的山峰,千辛萬苦地爬了上去,還沒來得及欣賞景色,就被聞鴻一腳給踹到了荒蕪的山谷里。
三十多歲了又遭遇驚心動魄的愛情,舍棄了,林凡不甘心。可是,林凡再給聞鴻打電話,聞鴻關機,再去聞鴻家,聞鴻不開門。
林凡幾天沒吃好飯了,幾夜沒睡好覺了,水也沒喝幾口。林凡不哭泣。一遍遍地在大腦里過濾,過濾她和聞鴻的愛情。怎么過濾,也沒濾出以前聞鴻有變心的跡象。林凡就幻想,也許,她和聞鴻還有可能。可怎么把這可能變成現實呢?自己不能再厚著臉皮去找聞鴻了,林凡想起了李瓶,讓李瓶去找聞鴻說說,說不定有挽回的希望。林凡甚至想,假如聞鴻不樂意結婚,就這樣和她過下去,也行。
林凡是凌晨一點一刻想起來讓李瓶去和聞鴻說說的。她打李瓶的手機,關機;打她的座機,干響沒人接,一定是把電話線拔了。一點四十,林凡再也憋不住了,步行了五里多路,來到李瓶家門口,敲了敲門。得知是林凡后,李瓶開了門。林凡進來后發現,李瓶是抱著她的那只黃花貓給她開門的。林凡上了李瓶的床,那只貓叫春似的對著林凡叫了幾聲,很有敵意。李瓶就對貓說:“林凡阿姨,是可以上床的。”貓舔舔爪子,才不叫了。林凡上床后發現,自己是光腳穿皮鞋走來的。腳上讓皮鞋磨出了幾個泡,也沒感到疼。
林凡一直和李瓶說她和聞鴻的事。說了很多,說了很久,目的只有一個,讓李瓶幫她去說說聞鴻,挽回聞鴻的心。李瓶抱著貓,擺弄著自己的手機,開開,關上;關上,開開。聽了,專家似的,淡淡地說了一句,說:“憑我的感覺,沒大希望了。別去找了,找也沒用,放愛一條生路吧。”
什么狗屁理論!聞鴻的愛是愛,我林凡的愛就不是愛了?后來,林凡回憶起這段情景,感到自己忒弱智了。后悔來找李瓶了。
天亮了,林凡和李瓶還沒起床,李瓶的手機響了。李瓶打開床頭燈,揉著眼睛,嘟嘟噥噥地說:“剛才忘記關手機了,誰啊這是!”爬起來拿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用胳膊搗了搗林凡,說:“是秦朗!”李瓶摁下接聽鍵,嗲聲嗲氣地,和秦朗說開話了。那只貓聽到電話里秦朗的聲音,“喵喵”地叫了幾聲,很友好的叫聲。林凡沒怎么睡著,即使李瓶不拿胳膊搗她,手機鈴聲也把她叫醒了。林凡不想聽,李瓶和秦朗的對話還是清晰地傳到林凡耳朵里。
秦朗稱李瓶“波斯貓”,問李瓶起床了沒,別忘了吃早飯,天冷,多穿衣等等,關懷得非常細致,還約好了下午一塊兒去玩。通完電話之后,李瓶對著電話“哼哼唧唧”地親了一陣。
穿衣起床時,李瓶的老公又打來了電話。那只貓聽到李瓶老公的聲音,對著電話,同樣“喵喵”地叫了幾聲。李瓶的老公囑咐李瓶少出門,說給李瓶買了新款羽絨服,下周捎來。李瓶抱著手機,又嗲聲嗲氣地和老公說話,說完,也對著話筒“哼哼唧唧”地親了一陣。
刺耳,刺心,肉麻,林凡耐著性子等,等李瓶把電話打完,還是想讓李瓶給聞鴻說說去。李瓶貓似的伸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還是那句話,說:“別去了,——放愛一條生路吧。”
連這點忙都不幫,林凡生氣地離開了。
回家后,林凡沒急著去上班,心里有氣,坐在沙發上生,生著生著,腦海里就閃出李瓶和秦朗通電話的樣子,越“閃”越窩火,越“閃”氣越大,她恨不能立馬去陳雪家把李瓶的事捅出來,可這樣做有失水準,也有違她做人的原則。再說了,秦朗在家,這話也不能說啊。
上午上班后,林凡推開辦公室的門,發覺氣氛不對。屋里就陳雪和李瓶兩個人,直覺告訴她,李瓶又和陳雪說什么了。陳雪臉色發青,一個勁兒地說:“不可能,不可能!她雖然傲氣點,絕不是那樣的人……”林凡不知道陳雪說的誰,也不想知道,心里亂糟糟的。自己的事都管不了,林凡管不了其他。林凡沒怎么坐,扭臉回家來了。
來到家里,林凡仍舊坐不住,想聞鴻,想自己,也想李瓶。突然,林凡想起,陳雪過去曾經說過自己傲氣,剛才陳雪和李瓶不會在說自己吧?會不會今天自己聽了李瓶和秦朗的電話,李瓶怕給她張揚出去,先來個……林凡身上立時像著了火,在屋里轉圈圈。轉了半晌,心存僥幸地想,不至于吧,畢竟姐妹一場。
下午,陳雪來電話了,跟她要一個電話號碼。林凡接了電話,當時就要和陳雪說這個電話號碼。陳雪就說:“別,咱姊妹好久沒說過體己話了,好姐姐,你給我送來吧,我在家等你。”這是秦朗當上辦公室主任之后,從來沒有過的事。陳雪一放下架子,還說出了咱姊妹的字眼,林凡心里就熱乎乎的,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她們還要好的時候。還是姐妹好,盡管林凡看出來,陳雪有事找她。我不能眼看著陳雪的家庭破裂。正好秦朗和李瓶出去,我瞅個機會,得給陳雪說說。林凡沒怎么考慮,揣上這塊白絲綢絲巾就來了。
陳雪實在沒話說了,就拿著林凡給她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可是,人家關機了。
大腦像巖漿一樣咕嘟的林凡,突然來了一股力量,拉起陳雪來,就往陳雪的臥室里走。走進去之后,拉開羽絨服拉鎖,嘩啦啦掏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放在陳雪的梳妝臺上,嘩啦啦地揭開封口,捧出那塊白絲綢絲巾。心里想,我把絲巾給陳雪后,就把李瓶和秦朗的事說給陳雪,免得日后秦朗和李瓶的事情敗露后,陳雪埋怨我不早給她說。
林凡說,這是我弟弟從蘇州帶來的,正宗的蘇女手工刺繡,這質地,這做工,都是全國一流的。我沒舍得用,給你帶來了。
說罷,還給陳雪系在脖子里,身前身后地打量著,稱贊著,說:“我弟弟一拿出這塊絲巾來……”
陳雪突然從脖子上把絲巾拿下來,翻騰著看,慢慢皺起了眉頭,說:“我曾經送給李瓶一塊這樣的絲巾,是我弟弟從蘇州帶來的。這乳白的顏色,這淺藍色花瓣,這粉紅色花朵,咋看著和那塊一模一樣啊……”
林凡正在琢磨,該怎樣和陳雪說李瓶和秦朗的事,聽到陳雪這么一說,心里“咯噔”一下。還沒等林凡反應過來,陳雪就把絲巾扔在一邊,一把抓住林凡的雙手,熱切地說:“姐姐,我知道俺家秦朗過去追過你,你沒看上他,即使他現在當官了,你也看不上他,是吧?外人說你和他……嗯……我不信,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什么?”林凡的臉頓時紫了,兩手哆嗦著,嘴也說不成話,說:“是……是誰放的屁?”
“姐姐,不光外面的人亂說,李瓶也這樣說。我還見過你發給秦朗的短信,是他喝醉了讓我看的……”
林凡愣怔著。那塊白絲綢絲巾不知何時滑落在地上,踩在了陳雪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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