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不是因為要查找“天下第三行書”,我便不會認識《黃州寒食帖》(下稱《寒食帖》);假若不是因為認識了它,我便不會真正了解蘇子瞻那一個孤獨的靈魂。
一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詩作很隨意,像是信筆寫成,并不追求格律。蘇軾的落筆粗獷得很,一點沒有收斂的意思。轉折處欲行又止的滯澀,飛白時筆盡意不止的奔放,鉤絲時千變萬化的顧盼如美人暗送秋波的綿延……或濃或淡,肥瘦相接,龍蛇飛走,縱橫無際。雖說這終究是行書,但已然如草書一般是淋漓盡致的抒發。
東坡被貶黃州,在第三個寒食節的夜里,剛剛大病一場的他,在清明連綿不絕的斷魂的雨水中寫成此作。書跡之中,筆筆見真性情。
二
很多人說,東坡很曠達。也正是在這個寒食節前的一個月,他寫成了著名的《定風波》。能夠頭頂一蓑煙雨笑談平生,自道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似乎也只能是一個放達不羈之人。
蘇軾一生詩作無數,單純論文學性,《寒食帖》根本排不上名號,可它卻成了蘇軾自己最鐘愛的墨跡。以前我始終不了解,為什么他最愛的,不是《赤壁賦》這樣超然的文章大作?當我試著自己寫詩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一個詩人最鐘愛的作品,不是因為有最完美的格律,不是因為有最工整的對仗,亦不是因為有最和諧的音韻。藻飾太多,便KN+dSLRcVZhn+FrgCsFd+w==會失去真實的自我,詩亦是如此。只有融入了一顆心最深厚的感情,才會成為詩人珍惜之物。只因為,詩人寫它,本就是給自己的心看的。很多人摹寫《寒食帖》,總是難以達到神似,亦只是因為不能體味其中的真情吧!
我也看過《赤壁賦》,文章很超脫,字也寫得很認真,頗顯工整,但這多少不是子瞻最切近的心聲。
三
寒食節,是不能生火的。
三,古人以之表示多。東坡在黃州的第三個寒食——離被貶之日應該已很久了吧,可是這一顆心卻總不能愈合。夜很黑,透著寒意,無休無止的冷雨,把這一個大病方愈的靈魂徹底澆透。在連燭火的陪伴都已成奢望之時,蘇軾不過是另一個“茂陵秋雨病相如”。是啊,只有在此時,這樣一顆被痛苦折磨醒的心的慟哭,才是最沒有遮掩的,才是最真實的。也許,正是因為缺少這樣的經歷,晏殊的詞讀來總是讓人覺得沒有咀嚼感,像在無病呻吟。而《寒食帖》,卻是東坡用他的血寫成的。萇弘的冤血三年化碧,東坡的血終也在千年之后化成了墨色。又有幾人真正了解這墨色本是血色!
四
我不禁想到黃庭堅的《花氣熏人帖》:
花氣熏人欲破禪,
心情其實過中年。
春來詩思何所似?
八節灘頭上水船。
能夠感受到那第三個寒食的苦痛的人,除了黃,終究是寥寥無幾。
這兩個命運相似的人,彼此互為知己,同病相憐,也不過是給后人幾分寬慰、幾分唏噓感嘆的余地而已。
褪盡了文豪的外衣,蘇子畢竟只是常人。他若是真曠達,又怎會在一個月后的寒食之夜,有這樣飽含血淚悲楚自憐的文墨留世?曠達的表象下,是一顆孤獨無助的心,只在寒食的夜里表現出本真。每個人,每顆心,上至王侯將相,下至江湖草莽,大抵都免不了有孤獨無助之時。之前或許是春風得意,或是懸梁刺股,或寄情山水,或淡泊無求,但當我們轉過身時,無外乎用一陣悲涼面對孤寂,不能自已地慟哭。
五
可是生活還在繼續,無論內心怎樣孤獨無助、失意寥落,蘇子還是要作意曠達,生活著,偽裝著,在赤鼻磯旁亦主亦客地寫下讓后人以為他很曠達的文字。我們終究也還是一如既往,或春風得意,或懸梁刺股,或寄情山水,或淡泊無求……
但始終有人不會忘記,自己的第三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