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墻和蛋之間

　　當一個案件變成公共事件后，情緒化、主觀化、符號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前幾天，我作為嘉賓參加了鳳凰衛視中文臺《一虎一席談》節目，與幾位微博人士探討一起刑事案件中的證據是支持交通肇事還是謀殺。在這期節目制作前后，微博上關于此案的討論如火如荼未嘗間斷。網友把正反兩種觀點分成“墻派”和“蛋派”。我知道，這種比喻來自村上春樹那句經典的話：“在一面高大而堅固的墻和一只撞向墻的蛋之間，我永遠會站在蛋的一邊！無論墻有多對，蛋有多錯，我都會和蛋站在一起。”這話很煽情，但如果用到具體的個案中，判斷真相就變成了站隊。
　　網友李大眼在他的微博中自稱是一只“有情緒的蛋”，他不相信這是一起簡單的交通事故，他的邏輯就是那篇著名的博文《恰恰》——有那么多的巧合，不是謀殺誰信呢。正好“河南駐馬店施工現場碾死阻擋者”的電視報道及時出現在微博上，于是他很給力地說出了“常識中比比皆是證據”。當天節目現場，蛋派代表是一位叫屠夫的網友。我久聞其名，知道他有強烈的正義感，有行動力。但他自稱是帶著預設立場去的，只為他的團隊——出錢出力的網民們負責。一位現場觀眾力挺他的發言，說對于官方定性為交通肇事，“我就是不信，我什么都不信”。既然已經什么都不信了，誰還能說服他呢？
　　當一個案件變成公共事件后，情緒化、主觀化、符號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在微博上，由于大家都是草根，站在蛋這邊肯定比站在墻那邊的人有道德優勢，很多人愿意相信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去案發現場的公民學者調查團回來之后，說是交通肇事的人就被罵“五毛”、指“被收買”。雖然大部分時候，我都被認為是站在蛋一邊，因為很多時候我都是被墻頂撞。但這個案件我只在最初時說過“疑似謀殺”，后來隨著警方、網友和調查團提供的證據漸漸傾向于是交通肇事。我既不站在墻一邊，也不站在蛋一邊，我只站在證據一邊。當蛋們眾口一詞說是謀殺時，殊不知肇事司機面對這樣的指控，也可能是一枚蛋，民眾倒成了墻。
　　我總是固執地認為，只有冷靜地拋棄“前見”，控制自己的道德激情，關注具體事件中的證據，才能得出相對客觀的結論。然而，近些年太多的公共事件，讓很多人不再相信擁有偵查權的警方所獲得的任何證據，傳聞反而大行其道，越是符合受眾情緒的傳言越有人信，陰謀論總是有市場。記得某一大案尚未交付審判，網上就有被告人已被判監外執行的說法。我以專業的角度對一位傳播該言論的名人指出，案件目前還在審查起訴階段，尚未審判是不可能有判決的。沒想到，他知道該案未審判，卻告訴我只想通過這樣一種傳播方式表達立場，以促進案件的公正審理。——理由很冠冕堂皇，但手段卻令人不敢茍同。
　　程序法的要義是正義不僅要得到實現，而且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得到實現。甚至有時候，程序比結果更有意義。盡管“常識中比比皆是證據”，但對于具體的個案而言，必須要有明確的證據，如果是謀殺，就要有支持其成立的動機、手段、情節等證據，而不能泛指。在判斷案件時，不能帶著預設的立場，也不能因為自己代表哪一方而作出有利于己方的分析。只要尊重事實，不管結果是否與自己的預期不同，都能夠承認自己的錯誤并勇于站在自己曾經反對的一面。
　　當然，不能忘記，村上春樹說出那個隱喻的場景，是在以色列剛轟炸完巴勒斯坦的加沙地區后，正值他去領耶路撒冷文學獎。那場轟炸造成大量無辜市民傷亡，其中包括老人與兒童。他在演講中所說的背景是戰爭，轟炸機、坦克、火箭和白磷炮彈是那堅硬的高墻，蛋是那些被碾碎、被燒焦、被射殺的手無寸鐵的平民。如果把那句話用到具體案件的判斷上，無論墻有多對，蛋有多錯，大家都和蛋站在一起，以道德判斷取代對證據細節的分析，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責任編輯：劉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