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個人的反貪局起步

　　反貪局長訪談錄之山西省晉中市昔陽縣檢察院反貪局局長
　　
　　檢察院是呂懷斌“以身相許”的地方，也是他唯一工作過的地方：1990年從山西省司法學校畢業后，被分配到昔陽縣檢察院，先后在辦公室、公訴科、批捕科（偵查監督科）、反貪局工作，而且兩進公訴科和反貪局；2002任副檢察長；2007兼任反貪局局長。按他自己的話說，他除了沒在監所科工作過，其余的科室都干過或分管過。
　　呂懷斌“干反貪有一手”，這是許多人對他的評價。在他的帶領下，2007、2008、2009，昔陽縣檢察院的反貪工作連續三年在晉中市名列前茅。
　　初見呂懷斌，你一定會誤認為他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他中等身材，交談中不時爆發出爽朗的笑聲，既沒有領導者的嚴肅和威嚴，也與人們印象中辦案人員的高大魁梧、不怒自威的形象相去甚遠。但身邊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穿上制服查辦案件時，又是另一番模樣。”
　　不過，擠滿書柜的與檢察工作有關的書籍，案頭已經刊載或正在修改的《認真踐行科學發展全面推動反貪工作》、《反貪局長應具備的基本素質》、《提高線索研判水平偵破林業貪賄大案——昔陽縣林業局原局長高有慶貪賄480余萬元大案始末》等理論探討或經驗總結文章會提醒你，他是一名檢察官，一名從事反貪工作的檢察官。
　　我們的采訪自然圍繞著反貪工作展開。
　　
　　查辦大案首先在于經營案件線索
　　《方圓》：獲取線索是查辦職務犯罪案件的第一立足點。你們獲取案件線索的途徑有哪些？
　　呂懷斌：主要有四個：一、靠群眾舉報；二、靠我們自己發現，平時多和社會接觸，留意老百姓的街談巷議，有時候也能發現案件線索；三、網絡也是獲取案件線索的一個途徑，比如我喜歡上昔陽吧，上面有許多關于我縣的熱點問題、焦點問題的帖子，有時候也能從中發現案件線索；四、高度關注案件多發易發部門。
　　《方圓》：你們如何判斷所獲取的線索的價值？
　　呂懷斌：這么跟你說吧，我們最初獲取的線索總的來說都比較粗，看起來有些內容，但仔細一分析卻又沒什么實質性的東西。如果就舉報查舉報，常常成不了案，即便成案了，也成不了大案，案件的深度和廣度不夠。而且，很多時候，后來查處發現的情況與舉報的內容完全不相符。
　　《方圓》：那怎樣才能查成大案？
　　呂懷斌：我覺得不能就舉報查舉報。線索只是“線索”，關鍵是要看舉報的對象是什么人，這個人有沒有貪污受賄的可能，他所在的是不是要害部門、有權部門、多發易發貪腐案件的部門，他收受一個人的賄賂，會不會收受其他人的賄賂。如果你“覺得”這個人肯定有問題，在什么地方有問題，將這些問題理清楚之后，就有可能辦一個大案、要案，甚至是串案。
　　《方圓》：有沒有具體的例子？
　　呂懷斌：我跟你說說我們辦過的一個案子吧。當時，我在貼吧上看到一個帖子：一個公路上治理超限的檢查點“不緊不慢，三天一萬”。我們隨即開展秘密初查，先從外圍收集、固定證據，以一個副主任、三個帶班長為突破口，掌握了這個治超點在2007年11月左右的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向過往司機收取10余萬元，現金不開票、不報賬，并被治超點主任光彥軍據為己有的確實證據，最后查辦了這個貪污案件。這是我們昔陽縣檢察院查辦的第一個“零口供”案件。
　　
　　突破案件有技巧
　　《方圓》：在你看來，反貪工作面臨的困難有哪些？
　　呂懷斌：簡單地說，就是線索少、案源缺、取證難。
　　《方圓》：你們是如何克服這些困難的？
　　呂懷斌：剛才已經說過，就是要善于發現線索，廣開案源，找米下鍋。
　　《方圓》：那你們怎么突破案件？
　　呂懷斌：我們一般是先突破行賄人。有兩點比較關鍵：一是不讓行賄人與受賄人有接觸、串供的機會；第二，為了擴大戰果，不讓嫌疑人知道我們突破了哪個行賄人，讓他自己說。這樣，即使嫌疑人不交代，至少有一件受賄事實可以認定，可以成案。
　　《方圓》：案件很難突破時，你們有哪些策略？
　　呂懷斌：我覺得沒有突破不了的案件，只要你動腦筋，總會找到突破口。要說突破的策略、技巧，最根本的是事先了解嫌疑人的個人背景，打心理戰。
　　《方圓》：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人情來往是必不可少的。有不少人辯解說所收受的賄賂是朋友之間的饋贈，對于這種說辭，你怎么反駁？
　　呂懷斌：這要具體問題具體對待。主要看送禮者與受禮者之間平時的關系，金額大小是否超過一般人情來往的正常范圍，受禮者給對方回饋了什么，受禮者是否利用職務之便答應或意圖為對方謀取利益。
　　《方圓》：我們采訪過的許多反貪局長都說，查辦職務犯罪案件有風險，比如犯罪嫌疑人的安全問題，你怎么看？
　　呂懷斌：說極端一點，就是我們自己出了安全問題，也不能讓犯罪嫌疑人出安全問題。我們現在設立專門的辦案區，就是為了保證犯罪嫌疑人的安全。進入辦案區時，就像上飛機前過安檢一樣，隨身帶了金屬物品就進不了辦案區。只要到了辦案區，包括衛生間在內，全部是軟包裝，想碰沒地方碰，想自殺也自殺不了。
　　《方圓》：在查辦案件過程中，一定遇到過不少說情的，這種情況，你們是怎樣應對的？
　　呂懷斌：像我們這樣的小縣城，誰不認識誰？說情的太多了。我應對的辦法是，一旦上案子了就關機，讓誰也聯系不上，讓求情的人到不了我家，找不見我這個人。
　　
　　打擊本身就是一種預防
　　《方圓》：許多人說現在的腐敗是越反越嚴重了，你覺得呢？
　　呂懷斌：我不同意這種觀點。腐敗越查越多，越查越嚴重，這只是表面現象，恰恰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我們查處腐敗的力度越來越大，更多的腐敗暴露出來了。
　　反腐敗斗爭具有長期性、復雜性、艱巨性，目前我國在體制和制度方面的漏洞太多，消除滋生腐敗的土壤和條件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是喊幾聲反腐敗，腐敗就沒有了。
　　我認為，在一定的時期內，腐敗的存在是正常的，而且，在一定的階段，腐敗案件會多發易發。要解決這個問題，一要嚴厲打擊，長期、持續性地開展這項工作；二要打擊與預防并重，通過有力的打擊和有效的預防，逐步解決這個問題。
　　《方圓》：你如何看待當前的預防工作？
　　呂懷斌：現在許多地方的預防就是搞個展覽、警示、講課，這顯然不夠。我認為打擊之后再來預防，效果要好得多。打擊本身就是一種預防，在腐敗案件多發易發單位查辦一個案件，比展覽、警示、講課的效果要好。如果光講預防不打擊，沒效果。
　　《方圓》：兩者是一種辯證關系？
　　呂懷斌：打擊與預防同樣重要，但打擊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預防才是目的。打擊之后，找到根源，再去預防，才會有切實效果。我感覺反貪工作不能同時面面俱到，在一段時間內集中查辦某一領域的反腐案件，找到腐敗發生的原因，彌補制度的漏洞，有針對性地開展預防工作，這個領域在一個時期內就會很少發生腐敗案件。
　　我的觀點是打在先，防在后。如果防在先，然后再打，就說明防沒效果，不然還要打嗎？
　　
　　“從3個人的反貪局起步”
　　《方圓》：你親自辦案嗎？
　　呂懷斌：我剛當反貪局長的時候，我們檢察院總共才28個人，反貪局連我在內才3個人，一個52歲的副局長，一個58歲的內勤，我30多歲，你說我辦案不辦案？我實際上就是反貪局的大內勤，既當指揮員又當辦事員。
　　我名義上是反貪局長，實際上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辦案干警，審訊、突破案件都是我分內的事，甚至傳人都要自己去做。我記得有一次，晚上8點多鐘的時候，我和司機開車到鄉下去傳兩個人，傳回一個后，我讓司機看住，自己再開車去傳另一個。想起當年這些，我都覺得要流淚了。
　　有人介紹辦理反貪案件經驗時說，先由反貪干警上，不能突破時，反貪局長再出面，最后分管副檢察長出面，層層加碼，給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這確實是經驗，但在基層行不通，辦案人員太少了。許多時候，我一開始就要參與審訊。
　　《方圓》：你辦的哪件案子最有意思？
　　呂懷斌：我覺得我所查辦的案子，都是有意思的，沒有“最”。
　　《方圓》：挑一件說說。
　　呂懷斌：2007年元宵節期間，我們得知昔陽縣郵政局一個郵政儲蓄所的一名員工突然辭職，我直覺認為這個人可能涉嫌犯罪。經初查認定，該職工利用職務之便，盜取50多萬元客戶資金，怕事情敗露畏罪潛逃了。我們馬上緊急召開案情分析會，制定了代號為“雪暴行動”的偵查方案，分追逃、調查、技偵三個小組，對案件展開調查，同時對嫌疑人進行追捕。正月十八晚上10點，我借了一條防滑鏈，驅車帶著追逃組根據初步判斷到太原抓捕犯罪嫌疑人。說實話，在500萬人口的太原尋找犯罪嫌疑人，就像大海撈針一樣。我們三個小組互相配合，采取監視、跟蹤他的家人、聲東擊西等偵查手段，只用了60個小時就將犯罪嫌疑人抓獲，成為我們院成功追逃的典范。當時那個嫌疑人說：“你們要是晚到了一天，我就到內蒙去了。”這個犯罪嫌疑人因為利用職務之便，將8個儲戶22筆存款共計58萬元據為己有，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七年。
　　
　　反貪局長不能僅僅是辦案干警
　　《方圓》：反貪局長作為“指揮員”，除了要具備良好的業務素質，還要具備哪些素質？
　　呂懷斌：反貪局長既要能指揮辦案，自己也要辦案，所以不僅要有良好的業務素質，還要具備其他方面的素質。
　　我歸納過，主要包括四個方面：一是敏銳的觀察力。要能從案件材料和搜查的物品中，發現案件線索和可疑跡象；從訊問、詢問中洞察犯罪嫌疑人、證人的心理活動以及他們口供、證詞的真偽虛實。二是良好的情感品質。偵查人員必須愛憎分明，要本著事實求是的態度對待偵查工作中發生的一切，既尊重犯罪嫌疑人的人格，又不能以個人的情感代替政策和法律。三是嚴謹的思維能力。偵查過程中充滿著復雜的思想活動，反貪局長必須具備分析、判斷、想象、綜合能力以適應瞬息萬變的案情發展。四是機智的應變能力。偵查活動充滿對抗和沖突，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變化起伏劇烈，偵查人員要有迅速適應和控制瞬息變化的訊問局勢的能力，因時因人采取不同的對策，因勢利導。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