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觀察時段:2011年1月10日晚8點—1月11日晚8點
觀察樣本:JJ網絡休閑會所
這家網吧叫“JJ”,位于北京小屯路和大成路交匯處西南角一座大樓的地下一層。入口處緊挨著一家足浴按摩中心,對面是京客隆超市旗下新開業的一個大賣場。
之所以選擇這里作為觀察網吧的一個焦點和樣本,是因為它至少在社會復雜性上具備了以下幾個特點:一是這里地處蓮玉橋南,系石景山區與豐臺區接壤處,具有典型的城鄉結合部特征;二是網吧四周有數不清的小賣部、快餐店、足療店、洗浴按摩中心和KTV,再稍遠點的地方則集中了博龍家園、秀園、蔚園、青塔等十幾個小區,數以萬計的居民居住其中;三是來這家網吧消費的人,不僅有租住在附近的上班族、大學生,還有附近工地上的民工,人員成分較為蕪雜,分析起來,具有樣本的作用。
“要么在網吧/要么正在去網吧的路上”
晚上8點,記者來到JJ網吧入口處。半個小時內,陸續有四伙共十幾個人從我身邊經過,他們或嘻嘻哈哈,或一身酒氣,像急著去赴某個約會,而他們共同的目的地,都是JJ網吧。
有五個一臉倦容的人從網吧里走出來,其中兩個朝右一拐,走進了足浴按摩中心,另外三個則走向了對面的肯德基。
記者順著網吧入口處的臺階徑直走下去,向左一拐,經過短短的一截廊道后就看到網吧的雙扇玻璃門。
推開玻璃門的一剎那,飄出的是網吧特有的那種混雜著低劣香煙、泡面以及汗臭諸多成分的特有味道。
與玻璃門正對的吧臺后面坐著兩個不足20歲的小姑娘,一個忙著掃描和驗證上網者的身份證,一個忙著收費和開機。
上機的價格并不貴,大廳一小時3元,包間一小時4元,從晚上11點到次日7點,大廳包夜10元,包間包夜15元。為了便于觀察,記者在大廳開了一臺電腦。
“大廳連著包間,桌子連著桌子/座位連著座位,電腦連著電腦”
網吧的整體結構是一個由五六根廊柱撐起的大廳,不足300平方米的空間里被隔成三個布局。
緊靠吧臺放著一個烤肉腸的烤箱,一張堆滿方便面和面包、餅干、點心的桌子,兩個塞滿各種飲料和純凈水的柜子。
吧臺右邊只剩下不足30平方米的一塊地方,安放了一圈小環島似的圓桌,桌上緊挨擺著16臺電腦。這個位置是專門為那些喜歡打對戰游戲的年輕人準備的,他們聚在一起玩,更容易產生共鳴。
左邊的大廳依次排放著20排桌子,每一排放著8至9臺電腦,共166臺。大廳的一側隔出17個沒有門的包間,每個包間放著2臺電腦,共34臺。每臺電腦都編著號,三處加起來,共216臺。
一些座位空著,那是有些上網的人還沒來,或正在來的路上;一些電腦關上了,用手摸一摸仍然有些溫度,那是一些人剛剛離去。
“煙頭、瓜子皮、飲料瓶、面包渣、方便面盒子/一樣混濁的眼神,一樣混濁的空氣/一個縮小的社會,帶著游戲時代的胎記”
大廳里的桌子每兩排相對擺放在一起,這邊能清楚看到那邊的神情和眼神。他們多數戴著耳機,神情是癡迷或興奮的。持續不斷的鍵盤敲擊聲像雨打屋檐的瓦片,又像夜里的群蠶在啃噬桑葉。
晚上10點半,上網人員基本達到飽和狀態。除了靠近廁所的幾個座位空著,其他地方全有人,狹小的空間里擠滿了200多個人。據記者觀察,這家網吧的身份證登記還是相當嚴格的,只有18歲以上才允許上機。因此,可以確定,這200多人年齡都在18歲以上。18歲至30歲之間的約占90%以上,剩下的年齡也都在40歲以下。女性上網者共63個人,約占總人數的30%。
有網上聊天的,斗地主、打夠級的,看電影、看網絡小說的,隨便瀏覽網頁的,網上填簡歷找工作的。大部分都在玩游戲,單人的,對戰的,一個個全神貫注,如醉如癡,酣戰不停。有人在跑極品飛車,有人在創造熱血傳奇;有人在熱舞派對,有人渴望大唐風云突起;有人在漂流幻境,有人踏上綠色征途;有人寄情星戰前夜,有人去了機甲世紀;有人在踢勁爆足球,有人在玩天龍八部;有人登上永恒之塔;有人在私語,在打盹,在抽煙,在吵架,在說狠話,在尖叫,在咒罵……
網吧大廳的每一根柱子上都貼著“禁止吸煙”的字樣,桌上也沒放煙灰缸,但這似乎一點約束力也沒有,男男女女吞云吐霧的依舊不少。沒有煙灰缸,方便面盒子和飲料瓶都是彈煙灰和盛煙屁股的工具,有的干脆扔在地板上,再狠狠踩上一腳。在網吧的人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渾濁的空氣,沒人在乎對身體有沒有害。
“下班的白領,住在附近的學生/按摩房、夜總會收工的小姐/街頭小混混,無所事事者/徹夜不歸、通宵達旦”
午夜以后,陸續有一些人關機離去。那多半是第二天還要趕著打卡上班的工薪族;也會突然涌來一群,那多半是附近按摩房、夜總會剛剛收工的小姐。一些人起身去吧臺續費,順手捎回一些飲料和買煙;一些人匆匆去洗手間,外套滑到地上也來不及撿,他們關心的只是游戲的進程。
去廁所的人不斷增多,你一趟,他一趟,200多個人來來回回。而男女廁所都沒有門,只是各掛了一塊布簾,廁所內沖水的效果好像也不太好,到了下半夜,慢慢開始有一股發酵過的尿臊味飄進大廳,早已沉浸在游戲之中的男女網民們卻渾然不覺。
凌晨3點。開始有人陸續睡去。網民的睡態各異:趴在桌子上的,蜷縮在椅子里的,有的頭耷拉到一邊,有的大張著嘴流著哈喇子,包間里一對情侶模樣的抱在一起,睡得很沉,很甜蜜。一臺臺失去照看的電腦依然閃著屏,游戲里的一場戰爭因為突然失去了指揮官而陷入混亂和停滯。
凌晨4點,還剩87個人。
早晨6點,還剩62個人。
早晨8點,還剩50個人。
網吧員工開始打掃衛生,整理桌椅。網管開始檢查那些空出來的電腦。
“他嘴里吐出一團黑夜的影子/混淆了和白天的界限”
一些人從沉睡中醒來,打著昨晚沒來得及打的呵欠,嘴里吐出一團黑夜的影子,然后起身去方便、洗手,到吧臺買回一些吃的。
對于那些第二天仍舊呆在網吧的人來說,黑夜和白天早已沒有了界限。他們早已適應了網吧里永遠昏黃暗淡的燈光。
鍵盤噼噼啪啪,時間分分秒秒。網吧的時光是拖沓的,空氣是凝滯的。網民在增多,在減少,又增多,周而復始,電腦不變,但面對每臺電腦的臉孔在變,鐵打的網吧,流水的網民。然后上午。然后中午。然后下午。
而有些人始終坐在那兒,除了手指和鼠標,其他地方懶得動一動,別人去廁所他不去,別人喝水他不喝,別人吃飯他不吃,別人走了他不走,眼睛一直不離屏幕,大腦一直被游戲拴著。這或許就是傳說中那種骨灰級的玩家吧。
到第二天晚上8點記者準備離開的時候,仍舊有十幾個人留在網吧。他們不累嗎?不餓嗎?全國各地不斷有網民因長時間上網暈倒或猝死在網吧的事情發生,我真的有些替他們擔心。
根據記者24個小時的觀察,給網吧一天的收入算了筆賬,如果一天24個小時216臺電腦全部客滿的話,一天的收入是16368元,平均每天一半的上座率是可以保證的,那就是8184元,加上飲料、純凈水、食品和香煙的收入,不會低于9000元。
然而,記者也隱隱有很多擔憂,有關部門關于網吧管理的規定中已經明令禁止在這些地方吸煙,但網民對此置若罔聞,照吸不誤;網吧的做法也很自相矛盾,柱子上明明貼著“禁止吸煙”的標志,但仍然賣給網民香煙。
走出網吧的瞬間,我仿佛剛剛掙脫一個夢靨。頭有些暈眩,腿有些發軟,趕緊走到大成路北的一家面館,要了一大碗紅燒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