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詐

　　一起從賭博團伙中牽扯出來警察詐賭案讓有關機關犯了難：按照刑法規定，詐騙罪屬于公安機關管轄。那么，就會出現了公安局查處自己下屬警察的現象，難消有“護短”的疑慮。這時候，檢察機關決定立案偵查
　　
　　2010年最后一天，林劍（化名）被押送監獄服刑改造，他將在這里度過十一年的時光。從民警到犯人的落差，讓他的內心對外人來講更加難以解讀。
　　在此前的庭審中，他低著頭，輕聲說道：“自己都參加賭博了，還怎么去抓人家？作為公安人員參加賭博是違反公安部的五條禁令的，嚴重違背了人民警察的職責，是一種利用身份實行的犯罪行為。我愿意退贓，接受法律的處罰。”
　　至此，這起由浙江省金華市婺城區檢察院立案偵查、并提起公訴的特殊案件落下了一個句號。
　　
　　泥后的蘿卜
　　金華市是浙江省內經濟比較發達的地級市之一，有全世界著名的義烏小商品市場。近些年來，金華某些縣級市內少數富裕的私企老板迷上了賭博，賭資動輒上十萬，有的甚至達到幾百萬。針對此種情況，金華警方經過縝密偵查，先后重點盯住了幾個臭名昭著的賭博團伙。
　　2008年前后，警方開始收網，沒想到，在抓捕了一批靠詐賭為生的賭徒后，警方在審訊中從一個叫曹哲鋒的人口中得知，竟然有公安干警也參與詐賭，而且數額巨大，人常言：拔出蘿卜帶出泥，這次卻是從一堆泥中帶出了個“蘿卜”。
　　原來，曹哲鋒是地道的本地人，案發前并沒有正式的職業。2003年前后，受當地發達的私營經濟影響，他曾學別人去辦了一個廠，但因經營不善，不久便倒閉了。他沒有事做，就以賭博為業，其間曹哲鋒曾因參與賭博，被公安局抓了一次，但拘留了幾天后被放出來。
　　出來后，曹哲鋒不思悔改，仍就操著舊業。經常跟曹哲鋒一塊的，還有好幾個賭徒，呂康權、林杰、陳歇……這幾個人臭味相投，基本都以賭博為業。時間久了，也不知道誰，弄來了一套“殺豬”的工具。
　　“殺豬”在賭場上是個專有名詞，指通過在賭場上作弊詐騙賭友。曹哲鋒他們的這套高科技“殺豬”設備，包括攝像頭、發射器、接收機、振動器和特制的撲克牌。
　　曹哲峰等人在賭場混久了，大大小小喜歡賭博的老板他們都熟悉，經常混在一塊。但事實上，熟歸熟，真正沾上了“錢”字，曹哲峰一伙人也顧不得朋友情誼了。時不時地，幾個人就給一些私企老板設套，合伙騙錢。賭桌上輸錢總是有的，再加上雙簧演得很逼真，輸錢的老板大都是自嘆賭運不如，幾罵娘也就走了。
　　
　　110民警家中設賭場
　　林劍是金華公安局下轄某派出所的民警，1969年出生，父母都是當地退休的教師。19歲時林劍通過招工進入當地公安局，干了十多年的交警后，2002年4月，林劍調到某派出所當民警，負責110接出警工作，同時擔任東片區的片警，而林劍的家，就在這個片區內。
　　片警談不上屬于什么官職，但要處理的工作非常繁雜，包括轄區內的打架斗毆，民間糾紛，偷盜詐騙，賣淫嫖娼等等。當然，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抓賭。
　　在同事眼中，林劍是個很干練的警察，其他工作都干得很出色，唯獨抓賭一項成績一般。而究其原因，很簡單——林劍自己喜歡賭博。
　　林劍曾經跟人合伙做生意，賺了不少錢，而親戚朋友這邊，富人也很多。林劍前妻的表哥樓前才(化名)，是某私企的老板，家境富裕。盡管親戚的名分已經斷了，但是自從2003年開始，兩人經常在一起賭博，賭局有時候是設在樓前才的廠里，有時在賓館或棋牌室里，也有時候，就設在林劍家里。就這樣，作為牌友的兩人，關系越來越親密。而且，警察家中賭博安全，更何況林劍就是片區民警，有誰會來片區民警家中抓賭呢？
　　賭博總有輸贏，林劍和樓前才是“親戚”加朋友，賭博也就是種娛樂，輸輸贏贏也沒放在心上。但有一伙人，對樓前才的錢財卻是垂涎已久，那就是曹哲鋒這一伙。
　　曹哲鋒是林劍好友，林杰是林劍的表叔，幾人常在賭場混，知道樓前才是條大魚。2005年8月左右，曹哲鋒碰到林劍，讓他一起去“賺”點錢。在賭桌上賺錢，林劍當然知道怎么回事，林劍考慮到兩人是“親戚”，又這么熟悉，就拒絕了。
　　2006年三四月間，林劍、曹哲鋒、林杰三人一起喝茶，曹哲鋒又提起“賺”樓前才錢的事，看林劍沒點頭。他撇下一句：“有人湊我一起到樓前才那里賺點錢，我們不去賺，別人也要賺去的。”其表叔林杰也不失時機地添油加醋。林劍聽后，愣住了，許久才點點頭表示答應。林劍很清楚，他和樓前才的關系好一點，樓前才也對他很信任，如果林劍不參加賭局，樓前才不一定來，可林劍又轉念一想，雖然是“親戚”加朋友，但貪心一起，也只能對不起了。
　　林劍在接受審訊時哭著說：“這個事曹哲鋒前后跟我說了兩三次，我因考慮到與樓前才太熟都沒答應。”但他最終沒能擺脫金錢的誘惑。三人商量好，四三三分成，林劍拿四成，曹哲鋒跟林杰拿三成。
　　詐賭的計劃決定了，但賭局在哪里設又成了個問題，林劍回憶說：“賭這么大，在賓館和棋牌室是不能賭的，這公開場合有人看到的，對我影響不好，在我家隱蔽一點。”也正因為這樣，林劍分成最高。
　　
　　高科技與高演技
　　2006年4月份的一天，三人開始實施之前的詐賭計劃。他們把一整套的專業設備搬來林劍家。攝像頭、發射器安裝在牌桌邊的落地燈內，并把發射器、接收機和振動器都調試好。第二天晚上，林劍和曹哲鋒碰到樓前才，約他一起玩“九點”，并提議到林劍家。考慮到警察家里安全，樓前才同意了，幾人約好林劍家碰頭。
　　落地燈頭頂高照。四人圍桌坐好，開始摸牌。可是在其余幾人的聯手之下，凡是樓前才摸了好牌的，贏的都只是毛毛雨，而押了大把鈔票火拼的，卻十有八九會輸掉。
　　幾輪下來，林劍、曹哲鋒、林杰各有輸贏，但樓前才卻是霉運到家，帶來一萬多元立馬輸個精光。“現在手氣不好，前面輸，后面肯定贏。”三人勸說樓前才。“要不要玩大一點，贏回去也快一點？”曹哲鋒提議。
　　“樓還說沒帶現金，我們也不怕樓前才不給錢的。就打電話叫來陳歇放賬。”此時的樓前才已經輸得急了，為了翻本，就答應了。接下來，每當樓前才摸到好牌，三人都是犧牲一點就罷手，每當樓前才的牌點數不大的時候，三人卻是前仆后繼，非要拼個你死我活。才三四個小時，樓前才共輸了100多萬。樓前才臉色發青，想想無力挽回，這才罷手。
　　原來，這牌、燈都是特制專門用來“殺豬”的。牌是可以透視的，摸去的牌都被燈內的攝像頭拍了去，而發射器則可以把圖像傳到樓下的房間。房間內，呂康權通過電視機接收圖像判別樓前才牌的大小。若是大牌，就給曹哲鋒發振動，若是小牌，則不發信號，林劍、林杰則看曹哲鋒表情、眼色來進行判斷，一旦樓前才是小牌的，三人就放手拼殺。
　　一場看似很正常的賭博，其實卻暗藏玄機，三人合伙起來設的一場騙局，很像電視里面的詐賭鏡頭一樣，而此時的樓前才還蒙在鼓里。
　　
　　為防“護短”檢察院著手調查
　　現在什么東西都流行打折。一晚輸了100多萬，財大氣粗的樓前才也有點后怕，他暗地找林劍商量。提出“從來沒輸這么多過，賭賬按七折算給你們，怎么樣？”
　　林劍原本就有些不忍，但這錢來得輕松，就以警察的身份幫著樓前才做通了曹哲鋒、林杰的工作。樓前才將錢打入林劍指定賬戶，五人分錢，呂康權跟陳歇分到10萬，林劍28萬，其余的曹哲鋒、林杰平分了，之前倆人欠的錢也都用這“賺”來的錢相互抵消，五人歡喜而散。事情做得天衣無縫，賭博的繼續賭博，當警察的繼續當警察。
　　2009年3月份，詐賭成性的曹哲鋒一伙人涉嫌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被金華市公安局調查，在審訊中，曹哲鋒供認了多次賭博詐騙，其中的一次，就是詐騙樓前才的，而其同伙，除了林杰、呂康權之外，就是公安派出所民警林劍。聽到是同事林劍，詢問的民警立即進行了上報。案件線索就被移送到當地市紀委。
　　
　　這時候離林劍詐賭已經過去了四年。
　　不久，當地紀委通知林劍接受黨內調查。經過一番調查，林劍詐賭案件的輪廓基本清晰。林劍的行為觸犯刑律，已經涉嫌犯罪，應當移交司法機關立案偵查。但案件的移送卻讓紀委犯了難。該案是典型的詐騙罪，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詐騙罪屬于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一般由公安機關管轄。再按照地域管轄的原則，此案就屬于當地公安局管轄范圍。那么，這樣就出現了公安局查處自己下屬民警的現象。即使公安局嚴格依法辦理，也難以消除百姓有“護短”的疑慮。
　　普通詐騙案件檢察機關無權管轄，但對這起特殊的公安民警詐賭案件，金華市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的檢察官卻沒有猶豫，馬上介入偵查。原因也很簡單，這起案件不一般，特殊案件就要適用特殊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十八條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九條明確規定：“對于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其他重大犯罪，需要由人民檢察院直接受理的時候，經省級以上人民檢察院決定，可以由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這是一條關于立案管轄的特殊規定，從法理學的角度講：一方面是為了避免出現“警察查警察”的怪現象；另一方面，這是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利用職權實施其他重大犯罪查處的制約，檢察機關在查辦國家工作人員方面具有優勢和經驗，能對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犯罪產生更大的威懾作用。
　　根據這條規定，金華市檢察院逐級層報，2010年4月，經浙江省檢察院決定，民警林劍涉嫌詐賭案交由金華市檢察院指定婺城區檢察院依法立案偵查。這也是自1997年刑訴法修改十多年以來，浙江第一例由檢察機關直接對人民警察立案偵查的特大詐騙案。
　　經過反瀆干警數月的艱苦努力，林劍詐賭一案偵查終結，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很快就提起了公訴。但在法庭上，該案再次掀起了波瀾。
　　
　　庭審再起波瀾
　　一審法院庭審中，控辯雙方的焦點之一集中在身為人民警察的林劍是否利用了職務便利。林劍的辯護人認為，林劍只是普通的賭博行為，并沒有利用任何的職務便利，也沒有利用任何職權。
　　對此，公訴人在法庭上指出，《人民警察法》明確規定：人民警察的職責是與刑事犯罪分子作不懈斗爭，警察本身就具有抓賭的職權和責任。林劍身為派出所民警，身份屬于國家機關司法工作人員，其不但不查禁賭博這種犯罪行為，而且也不制止其他犯罪嫌疑人共謀，并同意將詐賭的地點設在自己工作的派出所轄區內的家中，該行為極其隱蔽，對于公安機關查禁賭博，規避打擊和處罰，具有職權上的便利作用。
　　最終，法院采納了檢察機關的意見，認定林劍在自己的工作轄區，且在自己的住所內實施犯罪，應認定具有利用職務便利。因此，檢察機關立案偵查是合法的。據此，2010年11月19日，金華市婺城區法院依法對林劍詐賭案作出一審判決，林劍因犯詐騙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罰金35萬元。判決后，林劍本人沒有提出上訴。
　　而就在林劍被一審宣判前，慣于詐賭的曹哲鋒已因犯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詐騙罪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零二個月，陳歇犯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分別處罰金120萬元和100萬元。
　　責任編輯：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