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宇治品茶自然最好,譬如平等院外小街上沿途林立的百年茶鋪,伊藤久右衛(wèi)門家二樓茶室內(nèi)可隔簾遠望滔滔不息的宇治川,遙想源氏物語中宇治十帖之風情。譬如三室戶寺山門外有婦人賣泡好的新茶,說是用山泉水煮成,只是玉露新茶味甘且淡,飲慣龍井碧螺春的難免以為不足。若在市內(nèi),則不妨挽扇緩步,去往寺町道的百年茶鋪一保堂。
京都人提及一保堂,好似北京人提起吳裕泰、張一元。依舊是雨天或雪天最宜靜坐煮茶。街角店面是舊木老樓,暖簾下紙門開闔,柜臺里經(jīng)年存放茶葉的瓷器光澤柔和。很淺的白瓷碟內(nèi)盛著新茶。抹茶有初昔,曙白,青山之白。玉露有甘露,滴露,鶴齡,碧云。番茶有朝綠,若柳,柴舟。日式傳統(tǒng)茶室要到流水回廊之后的小屋才有,尋常飲茶在內(nèi)間小坐便好,中堂一幅字,寫的是“吃茶去”。
一保堂的茶可親手泡制,會有茶道師從旁指點。若飲抹茶,則不可不體驗茶筅擊出碧綠茶沫之趣。溫和的茶師柔聲道,要用腕力,如書道執(zhí)筆云云。當季的京果子也好,其味甜膩,而外形可觀,晶瑩剔透,不忍下箸。極甜的茶食與清苦的抹茶恰相宜。
若飲玉露也好。我們常覺日本茶味道太淡,回甘亦薄。臺灣同學慣飲凍頂烏龍與鐵觀音,更道日本茶無甚可取。而只憑自己的慣見去評判事物,難免失之偏頗,也少了許多趣味。不如摒棄對比之心,單單為吃茶。取沸水入白瓷茶盞,待茶湯冷卻至六十度,入茶器靜候片時即可。日人講究飲茶的“最后一滴”,認為最為甘美。以謙慎之心完成近于繁文縟節(jié)的程序即可稱為“道”。
七八月間京都燠熱不堪,我常來此間消磨。茶湯沖至淡而無味,黃昏漸漸到來。細竹簾下的朝顏閉攏花朵,夕顏寂寂開著。灑過水的石板街道光凈可愛,映著沿街次第點亮的燈火,與山氣氤氳間金紅的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