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個金融單位邀我去講預防職務犯罪。可我這邊還傳訊著嫌疑人,他在證據面前硬不認賬,有的干警繼續偵查的信心有點動搖了。
果真查不下去了嗎?一個星期以來,我帶著干警查閱了他們單位幾年來的幾十本賬簿,出差外調幾個省,難道所取的證據就讓他賴掉不成?不。就在我們剛進廠,他跟我握手的那一瞬間,我就堅定了自己的判斷:七月下旬的日子,可他的手冰冷發濕,他壯實的身體,卻無法控制他那微微顫抖的手。群眾的舉報是有根據的。訊問有點陷入僵局,倒也不妨暫緩一下。
金融部門的職務犯罪應該重點預防。但在窮企業里撈錢的人同樣讓人憤慨。人們議論他們廠有三多:孩子上學交不起學費的多,婦女撿菜葉子吃的多,老人撿破爛的多。可就這么一個廠子,有的中層干部,在廠里調整工作時,將外加工費隱瞞不移交,隨后自己結算裝入私囊。我在會上講到這個案子,會場鴉雀無聲,有的人唏噓不已。是的,像這樣的事誰聽了也會憤恨的。
我謝絕了邀請單位的晚餐,回到機關仍激動不已。辦案的干警告訴我嫌疑人仍一副拒不認賬,愛怎樣就怎樣的態度。
聽到這情況,我又立刻想到這個廠的情形:這個廠原是軍工企業。轉產后,他們開發出一種適應市場的新產品。產品銷路好,工人們加班生產,可他們的收入卻不見長,還遠遠低于我們地方其他企業。我們進廠后,工人們向我們投來的盡是探詢的目光,我可以看出他們疑惑的心情。
想到這,我氣憤地對他說:“你好呀,你說對你們廠有感情,你是叫著那些和你父母年紀差不多的工人‘叔叔’、‘阿姨’長大的,是他們把你推到今天的領導崗位上來的。現在有單位高薪聘請你,你也舍不得離開他們,你是想用你的所學為他們做些事為廠里做些事。我們不否認你對廠里的貢獻、與工人們的交往,但你不該利用人們對你的信任,鉆廠里制度不嚴的空子,在移交工作時私心占了上風,一紙虛假的移交表就將他們辛辛苦苦的勞動成果裝入自己的腰包。你算過這樣的賬嗎?他們一個月只掙幾百元,你裝入腰包的錢,是他們多少人辛辛苦苦幾個月的勞動呀。你可想到,他們要供孩子上學,要贍養老人,要養家糊口,你于心何忍,良心何在?你對得起那些與你一起工作一年四季工作服,長年兩手油膩膩的工人們嗎?你怎么和他們朝夕相處?你怎么面對他們對你親切的稱呼,對你信任的目光?你不承認,法律不答應你,他們也不會答應你。你舍不得離開8Df3YZxtXY3wBI0ErNBqPg==廠里,是你的貪婪的心讓你不離開。”
我的一席話讓嫌疑人已低頭不語了,他的表情告訴我,他頑固的態度有了松動。
我想到了剛才給嫌疑人送飯的那個小伙子,該是他的兒子吧。那是一個挺帥氣的年輕人,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可他身軀高大卻佝僂著,濃眉下大大的眼睛低垂著,兩眼望著雙腳前的地面,跟我對話的聲音低而囁嚅。他低垂的頭偶爾抬起來一下,那呆呆的目光,我看得懂。那分明是對我對承辦人的一種祈求,一種多么渴望自己的親人早點回家的期盼。在讀懂那目光的一刻,我的心不禁為之一顫: 不能犯罪!一人犯罪,親人何辜。可他們為自己的家人要承受多少本不該他們承受的心靈痛苦呀。
“還有,”想到這,我更加激動。“想想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父母,你的親人,你知道嗎?他們為你的貪婪要承受怎樣的痛苦。你不承認,連他們也不答應你。”
“行了,你別說了,我說。”隨后,他終于全部供述了。
我曾參加過省檢察院組織的反貪局長培訓,聆聽過偵破全國大案的偵破專家的訊問輔導,并拜讀過他們撰寫的從理論到實踐的訊問專著。他們傳授的訊問突破方法,一招一式,我盡可能記錄,牢記于心。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我用的是哪一招哪一式。我就是激動,激動得不能自已。我激動工人們的善良,激憤嫌疑人的貪婪,痛感嫌疑人的親人為他承受的痛苦。嫌疑人也激動了。事后他告訴我,如果不是我給他一再講廠里工人們的生活狀況,講家人的親情,他很可能就硬抗下去了。總結此案,我將突破此案的方法,自名為“激動良心發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