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僅作為對照組,其實全都是為了凸顯出重慶這座幾起幾落的山城,以及曾經在這里生活過的人們,茫然卻又最終選擇隱忍生存
海德格爾說,現代世界是以影像的方式被理解的。
從影院出來,盡管我也知道王小帥的《日照重慶》反映的就是當下世界,現實生活,但是用影像的方式來讀取這部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標志性敘事文檔,還是讓人生發直觀的感嘆、深思和覺醒。在戛納電影節上顆粒無收,國際影評雜志僅給出了及格分,國內票房慘淡……這些并不妨礙一部分中國老百姓對這部影片的獨特情感。
幾十年來,中國的城市化進程究竟影響了多少平頭百姓,沒有人能說得清,也沒有人能描述,到底城市化變遷在多少人心頭留下了個性化的印跡。在中國最年輕的直轄市,山城重慶,一個家庭個體發生的變故,映射了兩代人和一座城市的濃情挽歌。
《日照重慶》的故事很簡單,但卻頗有懸疑的味道。印象很深的是,它中文版的宣傳海報主打懸疑牌,“青少年殺人事件”的宣傳主語類似臺灣影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但看過影片才知道,少年殺人只是噱頭,探討倫理和人性才是本源。
劇本根據一個真實事件改編,講述一個自我放逐的兒子和一個渴望自我救贖的父親的故事。王學圻飾演的父親是個經常出海的船長,他在十年前離開了妻子和兒子林波。林波既期待與父親重聚,同時也怨恨父親對自己十年來的不管不顧。林波愛上了一個女孩,后因對方提出分手而大受刺激,做出了極端的行為——在一個大超市里連續用刀傷人,并挾持了范冰冰飾演的醫生。最后,林波被警察擊斃。父親帶著愧疚,想了解整件事情的過程,想重新了解兒子在這十年來的生活,他走訪了所有與這件事情有關的人,慢慢地揭開了林波傷人的真相……
《日照重慶》是王小帥迄今為止投資最大的一部電影,也是他向商業化靠得最近的電影。這位中國內地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憑借其獨特、敏感的電影個性,從他自籌資金拍攝電影處女作《冬春的日子》到《夢幻田園》的十年間,已經開始形成自己獨樹一幟的電影風格,并在國際影展的舞臺上顯露鋒芒。眾所周知的,比如《冬春的日子》被BBC評為電影誕生以來的100部佳片之一,同時也是唯一入選的中國影片;《扁擔·姑娘》入圍1998年戛納國際電影節,角逐金棕櫚大獎;隨后的《十七歲的單車》獲得51屆柏林電影節銀熊獎;2005年的作品《青紅》拿下戛納電影節評委會大獎。《左右》在柏林電影節再次捧回銀熊獎。這次的《日照重慶》,同樣入圍第6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雖然在“主競賽單元”抱憾而歸,但沒人能夠否認它的劇本價值和藝術氣息。這部片子雖然有足夠的商業元素,但從影片的呈現姿態上來看,王小帥很明顯還沒有“轉型商業”的意愿。用王小帥的話說,他還是要做了一回“墾荒農民”。
從拍攝手法上,導演在片中用了不少長鏡頭,人物臉部的特寫很多,手扶攝影機的跟隨拍攝讓觀眾時刻感覺著這座城市的晃動和不安。王學圻飾演的被救贖的父親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被鏡頭忠實地記錄了下來。不過,觀眾并沒有因此而感到沉悶,反而有一種噴薄欲出的力量,就好像聽一位質樸的鄉村歌手在演唱,音域、音色似乎都沒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已經投入進去了,感受到了一種爆發力和感染力。
從藝術企圖上看,《日照重慶》與王小帥之前的兩部作品《十七歲的單車》、《青紅》,共同構成了“城市三部曲”。《十七歲的單車》是發生在北京的故事,《青紅》的故事發生地是上海,而作為三部曲最終章的《日照重慶》,則與最年輕的直轄市——重慶息息相關。說影片具備商業元素,也僅僅是因為影片故事的由頭是一起少年行兇并劫持人質的事件。王小帥大量運用了閃回和記憶拼接等在商業片中比較流行的技巧。可是看過影片的觀眾才明白,王小帥所關注的,并不是案件發生過程中的心驚肉跳、波詭云譎,也不是當事人刺殺路人的血腥可怖,更不是剪輯技巧的手段炫耀,而是林波這個角色為何要傷人,為何要挾持人質與警方對峙,以及這起事件對林波家人、林波朋友、被死傷的受害者、被劫持的人質、被迫開槍射殺林波的警察等一系列人員產生了什么影響。換句話說,王小帥并沒有用一起案件來刺激觀眾的感官,而是以一種冷峻的態度去觀察、審視和探尋案件的前前后后。
王小帥和賈樟柯等第六代導演的一個特點,就是善于把個案、個體的命運、遭遇放在時代這個大背景下來考量,將價值、追求、溝通等恒久的話題置身于中國城市進程的洪流中來檢驗。
改革開放這三十年,是中國飛速發展的三十年,人們在城市化進程中擁有更多的遷徙權和選擇權的同時,卻在忙碌的生活和更加現實化的選擇題當中,演繹著日漸疏離的相對論故事。山東日照雖然出現在片名中,但日照僅作為對照組,其實全都是為了凸顯出重慶這座幾起幾落的山城,以及曾經在這里生活過的人們,茫然卻又最終選擇隱忍生存的現實。影片中,隨著王學圻追尋真相的腳步,導演有條不紊地將這座城市的日常生活百態一一展現在鏡頭之前。街頭桌球攤前的彷徨少年,麻辣鮮香的大排檔,甚至是從城市上空孤零零劃過的纜車。王小帥非常克制地把人與城市間的復雜感情表露了出來,最終匯集成一首看似雜亂無章,但是卻暗潮洶涌的敘事詩。
也有人說,《日照重慶》遠不及某些知識精英或者意見領袖力捧的那般優秀,拋開曖昧拖沓的敘事不談,它對中國當下的觀照也極其有限。我并不否認這種說法,在對社會作病理切片式的影響分析上,它不及《盲井》和《秋菊打官司》,在探討隔代人的情感上,它又沒有超越王小帥的前兩部作品,在向商業妥協的路上,做得也并不討巧。但它至少向我們傳遞了一種信號,在機械化的對鋼筋混凝土的疊加中,請不要忘了對城市和家庭的關愛,對轉型期人們尤其是青少年心理的關注。
對于那些忠實于內心又決不放棄對道德和倫理有所追尋的人們,靜下心來與劇中人物來一次死生契闊的靈魂接觸,在陽光的溫暖下,相信定會有所收獲。
責任編輯:黃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