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卡爾·盧埃林所言,司法人員在解決糾紛時的所作所為就是法律本身
據媒體報道,北京市海淀區法院目前審理了一起非法搜查案。2010年9月22日,正值中秋節,袁某(女)到北京市海淀區物美超市購物,因偷喝飲料被保安人員發現,隨即被帶到超市保安部,保安隊長周某在欲罰款300元未果的情況下,讓袁某在其面前撩起上衣、褪下褲子進行搜身,并用橡膠棍擊打袁某胸部、腿部等部位,伴有言語威脅,周某遂因涉嫌非法搜查罪出庭受審。
報道說,這是近十年來海淀區首起非法搜查案件。實際上,類似案件在全國也鮮有聞,當然這并不是說,類似事件在全國鮮有發生,事實正好相反。
至今仍然依稀記得上海女大學生在超市購物時被脫衣搜身,似乎是在輿論的嘩然中草草了事,類似事件總能在我們眼前一晃而過,如溫州某酒吧因發現缺少100元營業款,逼迫20余名男性員工脫衣接受保安檢查,山東膠州某公司為防盜在下班時強行對1000余名員工例行搜身檢查等等。
類似報道已不會引發關注,似乎身體遠不如權力與金錢能夠撩動人們圍觀的激情,公眾甚至會在加害方防賊、防盜的振振有詞中不自覺地接受這樣一場“勝利”:屈辱的百元賠償,或者虛偽的道歉。
人們愿意接受這樣一場勝利,在觀念層面上,其實是用被害人偷盜(可能)的過錯與加害方做了道德上的交換。正如保安隊長周某在接受采訪時所說,“以前不管小偷是男是女,從身上都搜出過東西,所以就沒有非法搜查一說。”
當然法律并非如此。根據法律規定,搜查只能由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依照法律規定的程序進行,非法搜查他人身體、住宅,依法構成非法搜查罪。這里的“非法搜查”包括兩種情況,一是無權進行搜查的人非法對他人人身、住宅進行搜查,二是有搜查權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濫用職權,擅自決定非法對他人人身、住宅進行搜查,或者搜查的程序與手續不符合法律規定。雖然我們并不認為所有的非法搜查行為都可以或者必須予以定罪處罰,但類似周某的思維習慣不僅在社會公眾中普遍存在,而且因此在司法實踐中非法搜查罪也幾乎被暫時遺忘了。
現實情況是,人們揣著一本刑法和刑法中的那些罪名,就像揣著一封舊情書那樣想象著老情人的模樣。但斗轉星移世事變幻,他們缺少解釋、運用法律的權威與勇氣,只好眼巴巴地望著最高法院。
另一方面,人們狂躁地追逐著“時尚潮流”,不厭其煩地建言在刑法中創設新的罪名,刑法中固有的罪名卻運用不足甚至被暫時遺忘,如糟糠之妻般退避在某個寂寞庭院,就像非法搜查罪。
事實上,刑法設定的罪名洋洋數百個,而在司法實踐中經常運用的不過數十個。這就像一個人有一大箱的衣服,經常穿的不過是那幾件,而當某一天從箱底翻出一件舊衣,穿上去也許效果不錯。
非法搜查罪就是這樣一件舊衣。海淀司法機關把這條壓在箱底的法律翻出來,把它披在周某的身上,還原了類似事件的法律面目。
而在此之前,人們還僅僅停留在民事侵權的法律認識上,刑法的具體規定并不十分清楚,司法機關也似乎已經忘記,或者怠于提及這樣一個罪名。而這樣一個罪名,既不需要司法解釋更不需要呼吁創立,需要的只是行動。正如卡爾·盧埃林所言,司法人員在解決糾紛時的所作所為就是法律本身。
與酒駕、貪腐、滅門等那些吸引人們眼球的概念比較起來,周某非法搜查案沒有什么概念可言,并不會引起多大的關注,但卻恰恰回歸了輿論的理性與司法的本質。我們不能在保障公民的基本人身權利尚且漠然不顧或者不知所措的情況下空談宏偉的司法目標,也不能在人身權利、人格尊嚴尚且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奢談偉大的法治理想。
逄政(上海市浦東新區檢察院公訴處主訴檢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