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后事

　　“假如我們死了，但網上信息還在，這些屬于我們的信息何去何從？”當訴狀律師與遺產規劃師幫助人們制定遺囑時，他們仍然很少考慮數字遺產
　　
　　杰里米·托曼94歲的祖母是一個技術通，她用電子郵件與遍布世界各地的朋友通信往來，還在網上打橋牌。當她去世時，杰里米和他的母親想進入她的Hotmail賬戶，通知網友們她過世的消息，但由于沒有密碼，這個賬戶仍然無法進入，她的網友也仍然無法聯系到。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一等兵賈斯丁身上，2005年，賈斯丁于伊拉克陣亡后，他的父母將雅虎(Yahoo)告上了法庭，要求雅虎允許他們進入自己兒子的電郵賬戶——其中不僅有賈斯丁和父母的合影，還有他奔走在伊拉克安巴爾省，排除一顆顆炸彈的工作照。這對剛剛失去兒子的父母，希望能夠登錄兒子的賬戶，以收集更多關于他的生平細節，幫助創建一個兒子生活的剪貼簿。但雅虎辯稱，它的協議條款不允許電郵賬戶被轉交給親屬。最終，法院命令雅虎將電郵賬戶移交給士兵的父母，但這其中涉及的法律問題仍然模糊不清。
　　最后，雅虎公司采用了折中的辦法——將賈斯丁的郵件復制到一張光盤上交給了他的父母，而不是直接給出密碼。
　　
　　有的人死了，他在網上還活著
　　幾乎在尚未意識到之前，我們便步入了互聯網時代——互聯網為我們開辟了另一個生活空間：郵件、即時聊天、搜索關鍵詞、買過的東西、寫過的文字、貼過的照片、下載過的視頻、加過的朋友……互聯網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定義我們的存在和將我們同他人聯系在一起。
　　而這些活動不可避免地會在網上產生數字資產，這些龐大的數字資產在網絡用戶死后如何處理？“我們死了，但網上信息還在，這些屬于我們的信息何去何從？”在最新出版的《數字后事》一書中，作者埃文·卡羅爾和約翰·羅馬諾就提出了這樣的疑問。
　　習慣使用社交網站臉譜網（Facebook）兩年以上的人大概很多都經歷過網站“鬧鬼”的尷尬，用戶們登錄后經常發現竟然被網站要求與已故親友保持聯絡、或者被告知已故親友的生日將近。——實際上這是已故用戶對其數字遺產的消極棄置：死者沒有對數字遺產作任何規劃或處置，任其“精神”“魂魄”長時間的懸掛在網絡上，根據社交網站的不同習慣最后被遺忘或者被打掃。
　　多數用戶對數字遺產消極棄置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關注不夠。“鬧鬼”這樣的玩笑式提醒顯然力度還不夠。日本東海地震導致全國近30000人死亡或失蹤，而日本的臉譜網用戶占全人口的2%，也就是說，大概有600個家庭要面對他們怎么處理遇難親人臉譜網遺產的問題，或許上萬人要開始關心親人或朋友的數字遺產。這類有關死亡的問題總是在一場災難后發人深省，用戶們是不是應該對數字遺產早做打算呢？
　　一張光盤的容量是500MB，有人曾經做過一個有趣的計算：按照一個人日均產生3.3MB數據，壽命長達75歲計算，他一生的數據量約為90GB——這僅僅是保守估計的上網期間原創和分享的數據量。這么龐大的數據量，該如何留存？
　　實際上，臉譜網就遇到過這樣的客戶要求。2007年，在美國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槍擊案發生后，很多用戶要求網站一同紀念受害者。“我們首次意識到，需要一份專門為死去的用戶準備的協議——特別是學生們在回憶和紀念他們的同學時。”公司的發言人說。
　　
　　數字遺產的處理
　　數字遺產既然定位于一種“遺產”，只有處分它或者繼承它，這種“遺產”才完成了它的自身價值和社會意義。當今國內外對于數字遺產基本上有兩種態度：積極處分或者消極棄置。鑒于數字遺產的重要性還沒有深入人心，多數當事人容易形成第二種態度。
　　但社交網站和用戶不一樣，他們更能體會用戶隨意棄置數字遺產帶來的不便和危害。比如針對“鬧鬼”現象，臉譜網就作出了迅速的決定，他們通過開通“紀念用戶”的服務屏蔽已故用戶。這一服務允許死者的親友有選擇權，刪除死者的賬號或者申請將其賬號轉變成一個“紀念用戶”，“紀念用戶”會即時停止所有活動，自動隱藏起來，不能登錄或被聯絡，只有固定的親友能夠訪問。
　　設置“紀念用戶”的舉措被證實對于雙方都是合情合理的。一方面臉譜網借此抵御因死亡而丟失的用戶對該網站社交網絡的穩定造成的沖擊，在挽留了死者親友的同時也表達了對逝者的紀念。而死者的朋友依舊能夠長期緬懷這個朋友，朋友們總是不希望死者因突然的噩耗而永遠在網上消失。臉譜網先拔頭籌，然后越來越多的國外社交網站相繼建立了類似制度谷歌（Google）和我的空間（MySpace）很早就有了相似的允許逝者親友通過手續獲得死者數字遺產并予以支配的善后程序。推特（Twitter）也于去年8月推行了一項專門處理過世用戶的賬號的辦法：親屬有權決定過世用戶推特賬號資料的存檔或刪除，但需要提供死者的身份證明、賬號以及公開的訃告。
　　而在中國，騰迅QQ和人人網等社交網站還沒有相應的做法。但對此，國內一些大型社交網站的做法基本大同小異。比如人人網，他們主要采取的是一種遺產自治的策略：死者賬號上的一切文字和圖片，還有活動痕跡都是用戶私有的，如果死者生前告知了某親友他的用戶名和密碼，安排了他賬號上各種資料的處置辦法，那么網站運營者不會干涉；如果死者沒有安排，而賬號也會一直存留下去。此外騰訊和新浪也大致相同，不過這兩個網站會定期打掃，注銷長期荒蕪的用戶，比如新浪規定了免費郵箱用戶半年未登錄即行注銷。
　　對此，中國政法大學戴孟勇教授認為這只是一個網絡市場還很年輕的階段性現象，我國的社交網站還沒有來得及引進國外的更人性化的做法確也無可厚非：“網站為用戶提供服務本身是一種合同行為，數字遺產的問題有時是合同的一部分，在我們國家一般遵照用戶與網站的協議來解決。如果協議寫明了網站可以刪除，那么我們找不到理由阻止他們實施這一行為。對于這一行為是否欠妥，那是服務行業的評價問題，只能說我們是否需要去調整和規范這個行業，或者等待立法。”對于數字遺產滅失等用戶可能的損失，戴孟勇認為更多的應該由用戶本人考慮，“與一般合同一樣，現在用戶在與網站達成協議的時候就該想好了，是不是接受網站的做法，不接受就不開戶，或者開戶但是做點其他準備。”
　　
　　數字遺產？我來為你處理
　　既然用戶沒有要求，數字遺產的相關服務就沒有相應市場，因此也容易導致社交網站在建立相關服務方面的不作為。但用戶的需求日益增加，社交網站相關服務的改善也僅僅是差強人意，一些斡旋于用戶和社交網站之間的服務類公司便應運而生。
　　“我的所有靈感均來自于我的個人生活——我的祖母去世，我有了第一個孩子，第一次立遺囑，”最早推出數字遺產網絡服務公司財產鎖定（Legacy Locker）的網絡企業連續創業家杰里米·托曼如是解釋說。“還是在那一年，我坐在飛機上，開始想如果這是我的最后一次航班，那會怎樣。我意識到，我有好些份數字財產，比如眾多域名，但它們與我的現實生活沒有任何的聯系。所有的賬單都是電子的，如果我死了，我的妻子永遠都不會得到通知。這些財產的價值大約在1000到1萬美元之間，我希望這筆財產在我死后能夠轉給我的妻子。”
　　財產鎖定實際上是一個在線網站，它允許人們將重要網上賬戶的密碼保存在這里，并允許他們在自己死后將這些密碼轉交給一個指定的人選。已經有約1萬名用戶訂購了免費服務，有相當比例的人選擇了每月支付約30美元或一次性支付300美元，以獲得高級服務。實際上，財產鎖定目前已經擁有了正現金流，如果它不尋求激進擴張，就可能會盈利。它總共包含了資料備份（Document Backup）、告別信（Legacy Letter）、移轉認證（Verifiers）等分類服務。
　　
　　通過資料備份（Document Backup），用戶可以將所有在線賬號(社交網絡、電郵、照片等等)的密碼都存入數字保險柜， 然后為每個賬號指定將來照料這些資料的受益人。用戶任何時候需要查一個忘記了的密碼，都可以登錄到數字保險柜，安全地把它找回來。用戶還可以用數字保險柜來存儲和備份重要文件(股票證書、合同、遺囑等等)，這些備份文件以一種加密的方式保存，只有用戶自己可以查看，用戶死后也只有相應的受益人有權查看。另外數字保險柜還有一個有趣但也非常實用的功能——記錄下用戶錢包里的東西，這樣一旦錢包丟了或被偷，用戶都可以通過瀏覽物品清單來迅速解決麻煩。這項服務一直延續到用戶逝世以后，如果用戶不幸逝世或者喪失行為能力，數字保險柜會安全地將存有的資料交給你指定的受益人。還有，如果用戶想更改受益人，用戶可以隨時更改。
　　除了存儲用戶的數字資產，數字保險柜還可以被用來向你重要的人發送離別訊息。一旦用戶逝世，告別信將自動通過電子郵件給用戶指定的親人、朋友發送信息讓他們及時知曉。這種信件的形式可以是文字、圖片或者視頻的，一旦用戶的信件放入了數字保險柜，那么它同樣也是加密的。
　　如果用戶發生了不幸，有人向公司提交了申請，數字保險柜會聯系用戶登記的兩名核實人員來核實死亡情況，核實人員一定要是用戶親近和信任的人，他們需要提供死者的身份證明和死亡證明。一旦這個手續完成，用戶的數字遺產就將移轉占有。
　　對于數字資產管理來說，安全是至關重要的。財產鎖定只賦予數字保險柜的擁有者進入其保險柜的權限，包括提供服務的機構和人員在內，任何人都無法看到保險柜里的東西。財產鎖定最初嘗試了像富國銀行、安銀銀行等金融機構類似級別的加密軟件，但后來使用比那種級別的要更安全，財產鎖定沒有透露具體的技術，這也是一種保密吧。除了技術支持以外，數字保險柜的使用過程也十分謹慎，比如在移轉認證的時候，公司一定要收到書面的證明文件，并經過查證，才會放出保險柜里的信息。
　　在美國，和財產鎖定一樣提供類似服務的網絡公司已有30余家。其中一家公司還提供了一種叫做賬號焚化爐（Account Incinerator）的服務，這項服務可以使你賬號內的某種數字信息永遠被清除，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這類公司的飛速發展使我們看到數字遺產的業務潛在市場十分巨大，行業的標準和規模正在建立，最終形成的產業可能無法估量。就像杰里米對埃文所言：“看到這么多行業的人士都在討論數字遺產，讓我感到興奮和榮幸，他們有律師、有喪葬人員，人們都不得不考慮他們在虛擬世界的死亡。這讓我相信這一行業的前景。”
　　
　　數字遺產已被慢慢寫入法律
　　實際上，并不是只是商人注意到了這個商機，美國加州托馬斯杰弗遜法學院(Thomas Jefferson School of Law)的副教授迪萬·德賽(Deven Desai)表示：“這個問題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因為第一波大量使用網絡的人群如今正逐漸走向生命盡頭。不僅僅是那些LzujDSSk4FSi3RXCSK632w==在戰爭中喪命的年輕人，40歲到70歲之間的人也在網上擁有許多資產。”同時德賽教授表示，闡明規則正變得越來越必要。他說：“財產鎖定這類網站填補了空白，但我們仍然需要嚴格的失責處理規則。作為一個法律事件，法庭應該遵循實用做法，判定個人對自己創造的東西擁有所有權。”
　　而今，數字遺產已開始被慢慢寫入美國一些州的法律，其中包括威斯康星州、康涅狄格州、羅得島州。瑞士政府正在與巴塞爾大學(University of Basel)合作一個項目，研究可能的立法。
　　2010年11月，美國的俄克拉荷馬州頒布實施了一項新的國會議案（Hause Bill 2800），這是美國首次授權遺產執行人保存或者刪除死者的數字賬戶。條例規定：遺產執行人或其他被授權的人，有權決定死者授權的社交網站、微博或電郵賬戶的控制、引導、繼續或終止。
　　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的格林伍德評論道：“這一法令解決了變得越來越復雜的數字遺產的相關問題，提供了一些淺顯易懂的常識性辦法，但同時也培養了大量懸而未決的難題，希望能有更多的法律來支撐起一個完善的指引。國家和地方政府作為傳統的管理監督部門，正在努力跟上信息時代的步伐。與此同時，公民個體也需要進行一些主動的、有前瞻性的工作，他們也應該開始思考自己百年之后的數字遺產問題。”
　　責任編輯：黃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