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整個國家是堤壩,我自己成了鉆漏洞的筑穴之蟻”
與記者以前在看守所見過的采訪對象相比,李浩是比較年輕的一名犯罪嫌疑人,今年才 33歲,第一次作案時年僅29歲。其涉嫌的犯罪數額與年齡顯得有些不相稱——貪污公款479萬余元。
與一些暴力刑事犯罪分子相比,他身上沒有那些“戾氣”或是“怨恨”;與一些老奸巨猾的貪官或詐騙犯相比,他似乎沒有很深的心機,思想也不復雜,他告訴記者,“覺得周圍的人生活都挺好,自己也想改變一下”。
于是,他選擇了一個簡單而又清晰的犯罪軌跡:試探——僥幸——再伸手——剎不住車——案發。
他只是北京市某植物園的一名普通出納員,在發現單位財務漏洞后,報著“試一試”的心理,29歲那一年第一次“多”拿了單位工資4125元。
在此后的四年半,他利用制作工資表的職務便利,通過修改工資表數據、制作虛假工資表等方式,作案上百次。截至案發時,他涉嫌將單位工資款470余萬元“神不知、鬼不覺”地搬進了自己腰包。
4月21日,《方圓》記者和辦案檢察官來到北京市海淀區看守所,見到了33歲的李浩(化名)。
沒人監管,產生了多拿工資的想法
《方圓》:作為出納,你平常在單位具體負責哪些工作?
李浩:我是1999年從海淀走讀大學大專畢業后到北京市某植物園工作,從2001年起,在單位財務科擔任出納。我的日常工作主要包括:記日記賬,做工資,記差旅費明細賬,報銷的審核等事項。
2003年,我接手制作單位工資表這項工作后,開始熟悉制作工資表的流程。每個月的25號,勞資科將員工考勤表交給我,我拿到表后輸入到財務系統工資軟件里。如果工資有變動,黨辦會把干部的工資變動和人員變動的情況發給我,勞資科則把工人的工資變動和人員變動的情況發給我,我根據黨辦和勞資科的單子來輸入工資數據,然后匯總成工資表。
我把工資表上的工資總數告訴另一個出納員胡某,然后胡某根據我提供的工資總額填發支票。再轉賬到郵局,郵局根據我提供的工資表往每個員工的賬戶上支付工資。
《方圓》:為什么會產生多拿工資的想法?
李浩:每次做完工資表后,我就把工資總額打印在一張紙上給胡某,根本不需要領導審批,也沒有其他財務人員對這個工作進行監督。我記得只是在我剛接手做工資這項工作的時候,單位曾經派人監督過我輸入考勤表,怕我是新手,輸錯數據。之后,就沒有人進行監督了,也從來沒有人來監督或審核我的工資表總數是不是有問題。于是,我產生了多拿工資的想法。
《方圓》:詳述一下你每次多拿工資的過程。
李浩:在制作工資表的過程中,我先修改工資匯總表的數據,在工資系統計算出來的工資總額上虛加金額;我會把虛加后的工資總額告訴負責填發支票的另一名出納胡某,她根據提供的工資總額填發支票。然后,我給郵局的工資明細中相應地會增加了幾筆工資,等郵局把虛加出的工資打入我賬戶之后,我就把這些錢取出來據為己有。
欲望一膨脹,就會戰勝理智
《方圓》:你第一次作案是什么時候,多拿了多少錢,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浩:我大約是在2006年時產生從單位多拿工資的想法的。起因是有一天,幾個同事在一起閑聊,其中一個同事跟我開玩笑說,工資表沒人管,你要多開一點誰也不知道。我事后想了一下,覺得確實是這么回事,抱著試一試的心理,我就琢磨怎么著手實施。
2006年9月份,我第一次多拿了虛加的工資4125元。一開始,我有些緊張,也有點害怕,后來發現一直沒有人察覺,誰都不知道,我的膽子就越來越大,每個月貪的錢也越來越多。
《方圓》:作為一個普通的出納員,你領取過高的工資,就不怕遲早會被人發現?
李浩:后來,我覺得往自己身上多加這么多工資容易暴露,就改變了方式。
我從網上找了一個專門賣身份證復印件的人,花了10塊錢買了6個人的身份證掃描件,賣家用QQ把身份證掃描件發給我,然后我打印了出來。我拿著打印出來的身份證掃描件到郵局開了6個戶,辦了6張銀行卡,然后我就在單位工資表里加了這6個人的工資明細。
從2008年9月開始,我給這虛加的6人每個人每月工資數額從幾千元到5萬多元不等。郵局根據我提供的工資明細,給每個人的工資賬戶打入工資之后,我就拿這6人的工資卡把錢取出來。這6個人叫什么,我不記得了,我也不認識他們,我是直接從網上買的他們的身份證掃描件。
《方圓》:就沒有想過收手?
李浩:想過。2009年的時候,我逐漸意識到問題越來越嚴重,我也想過要停止,但次數多了,感覺剎不住車了。欲望一膨脹,就會戰勝理智,我總安慰自己,大不了到時候把家里的房子賣了,差不多應該能還上。
另外,還有其他原因影響了我,讓我沒法停手。
《方圓》:其他原因指的是哪方面?
李浩:2009年,我通過同學的介紹認識了一個叫陳晴(化名)的女孩,她的出現多少刺激了我。認識她以前,我想過要收手,但認識她后,還是覺得經濟上有些不夠,兩個人交往、處對象需要錢。
《方圓》:但你的結婚對象好像不叫陳晴,你的錢都花在她身上了?
李浩:是的,我現在的愛人比較適合我,比較持家,會過日子。
走到這一步,沒有辦法回頭
《方圓》:你一共從單位拿了多少次錢,這些錢你都是怎么用的?
李浩:多少次記不清楚了,反正每個月至少多弄一筆工資,有的時候一個月多弄七八筆工資。
從單位多拿的這些錢都花了。我自己買了一輛路虎,63萬;給陳晴買了一輛高爾夫和一輛mini cooper。日常有一些花銷,買了一些貴重物品,有一塊9萬多元的寶珀表,一件1萬7千元的登喜路大衣,一塊2萬多的翡翠掛墜,還有的東西記不起來了。
還有一些錢用于旅游了,2008年,我一個人去了趟馬爾代夫,花了六萬;2009年,我和我媳婦去過一次香港,2010年,我和陳晴去過三次香港,每次差不多花掉兩、三萬;2009年8月,我一個人去過一次西藏,花了三萬多;2010年6月,我和陳晴一起去了一趟麗江,花了三萬多。
《方圓》: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問題某一天會出事?
李浩:有時候也想過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很后悔,很愧疚,感覺走到這一步了,沒有辦法回頭了。
《方圓》:反思過自己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李浩:導致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原因很多。社會上不良的風氣是催化劑,
工作之后,相比同學和周圍的一些人,我覺得自己在事業單位,掙的錢少,看著別人生活都挺好的,心理有些失衡。
當然,我自己的人生觀扭曲是根本原因。看到單位財務有漏洞后,我沒能抵住誘惑,加上監管的缺失,自己的欲望開始膨脹。人的欲望是貪婪的,一旦放棄了道德底線,就會不擇手段去滿足欲望,最終付出的代價是昂貴的。
《方圓》:說到監管缺失,你以前沒有接觸過廉正方面的教育?
李浩:單位曾經搞過一些廉正方面的問卷式答題,但那些只是走走過場,抄抄準備好的答案。如果當時單位對我們這些財務人員進行實打實的教育,加強監管,我可能就不會走錯這一步了。
進看守所后,我反思過,站在國家的角度上看,如果整個國家是堤壩,我自己成了鉆漏洞的筑穴之蟻。千里之堤,潰于蟻穴。所以,我希望能告誡所有管理者,應當將國家法律普及到每名財務工作人員心中,嚴格監管,落實規章制度,財務崗位應該定期調換。
司法機關怎么處罰我,我覺得都不為過,我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會努力改造自己,同時,我希望用我的經歷警示他人。人在緊要的時候就那么幾步,左邊是生活,右邊是毀滅,而關鍵在于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