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元“監制費”只是行業潛規則?

　　每集電視劇二百元“監制費”，這是一個負責節目引進發行以及配音等事務的電視臺節目主管收受回扣的標準，每筆數額看似不高，卻積少成多，最終換來了八年牢獄之災
　　
　　廣東某電視臺原節目交流中心主管萬紅（化名）在獄中服刑已經有一年半，但是這位因受賄被判處八年有期徒刑的電視圈風云人物至今仍時常成為業內人士的話題。
　　外界的議論中不僅包含了對這位精明干練的滬上女人的惋惜，更有對其犯罪方式的好奇——從2005年開始，負責節目引進發行以及配音等事務的萬紅按照每集電視劇一百到二百元的標準，收受來自業務公司的回扣，直到2009年3月案發，共收受93.2萬多元。
　　不過，這種百元回扣，在萬紅和她的行賄者們看來，只是業內的潛規則。
　　
　　靠配音回扣和介紹信息源斂財
　　2001年，39歲的萬紅通過應聘，到廣東某知名電視臺工作，不久任節目交流中心節目主管，從2005年起負責動畫片、專題片等節目的引進發行以及電視劇的粵語配音、節目發行等事務。可以說，電視臺五個頻道的觀眾要看什么節目，基本取決于萬紅和她的同事引進什么。在這種權力的背后涌動的是不能見光的利益暗流。在各個業務公司的包圍下，昔日對金錢沒有太多欲望的萬紅也開始動心了。
　　廣州市十幾家配音公司的老板知道，要想攬到電視臺的配音業務，首先要打通萬紅這一關。腦子活絡的霍焰（化名）就是其中一個。2002年，經電視臺廣告節目部前主任萬光介紹，霍焰和萬紅認識了。從2005年開始，萬紅把一些電視劇的配音業務給了霍焰。至2009年，霍焰承攬了該電視臺49部電視劇的配音業務，賺了不少錢。
　　為了感謝萬紅的幫助，霍焰辦了一張交通銀行卡，里面存入給萬紅的回扣，基本按照每集200元的標準。2005年某天中午，霍焰路過電視臺，把萬紅約出來，瞅了瞅四周，迅速把一張卡塞到萬紅手里。萬紅以為是購物卡，推了幾次，見有同事路過，怕影響不好，也就收下了。晚上回去，她發現是一張銀行卡，有點緊張，便打電話向霍焰問個究竟。
　　“這筆錢是電視劇配音的回扣，放在卡里很安全，不會被人發現的。以后我每做完一部電視劇的配音，就將錢打入卡里。”聽了霍焰的話，萬紅就把卡放進錢包里了。但她仍然有點忐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合適。但接下來，她不經意間聽業務公司的人說起，這些錢是這個行業的規矩，他們公司也有這方面的開支，就當是請電視臺的人吃頓飯或者出去玩一次的費用。心里便想，反正沒多少錢，不拿白不拿，況且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于是就心安理得地任由霍焰的“監制費”一筆一筆地飄到她的賬戶上。
　　從2005年到2009年2月，霍焰一共給了萬紅38萬余元回扣，這筆錢放了一年多她都沒敢動，后來取出存到自己名下的中國銀行賬戶和以哥哥萬維的名義開的工商銀行賬戶，其中大部分拿去炒股，其他的用于日常消費。案發時，她的卡上僅剩下8萬余元。
　　廣州某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的黃華（化名）也盯上了萬紅手中的權力。因為黃華是廣東電視臺配音中心工作人員，和萬紅是同行，自然和萬紅很快就熟絡起來。從2006年開始，萬紅陸續給了40多部電視劇讓他的公司配音。出于感謝，黃華每次按照每集100元至200元的標準給萬紅回扣，前后給了萬紅14萬元。
　　一開始，萬紅也推卻，說：“大家這么熟悉，不用客氣，況且配音工作也是我們分內的事。”但黃華一臉不悅：“這是行規嘛，你那么客氣干什么，壞了行規！”見此，萬紅就收下了。在她看來，自己只是按照行業潛規則操作而已，而且實現了“三贏”，配音和節目質量不錯，價格合理，電視臺沒虧，業務公司獲得利潤，她本人也得到一些好處，怎么可能是犯罪呢？事后，她后悔萬分：“這些錢我本不應該拿，但考慮到收的是現金，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不說就無人知曉，所以一次次被利益沖昏了頭腦。”
　　除了配音，給文化公司介紹電視劇信息源也是萬紅斂財的重要手段。萬紅熟悉國內的電視劇和專題節目的發行、制作公司，了解各電視劇的市場價格和各地電視臺對電視節目的需求信息等，只要她提供給業務單位一些信息，就能幫他們節省不少開支。
　　萬紅的哥哥萬維（化名）在上海開了一家文化公司，想利用妹妹的權力賺點錢。他想買點動畫片然后再銷售給萬紅所在的電視臺，但他不了解國內動畫片的行情，萬紅告訴他《快樂的星球》不錯，并親自給他聯系了河南某影視公司，商談好價格后讓萬維去鄭州購買。
　　另一部動畫片《活寶三人組》的操作就更簡單了，萬紅和該片的版權擁有方、北京某文化公司發行人聯系，問他是否能以萬維公司的名義與電視臺簽播映許可權合同，對方同意了。于是，萬維沒有支付一分錢的播映權購買費，僅在萬紅提供的播映權協議書上簽個字，就拿到了這筆業務。這兩部電視劇，讓萬維賺了20多萬元。事后，他將10.3萬元回扣款打到萬紅賬戶上。
　　除了廣州，萬紅收錢的網絡還伸到了別的城市，如北京、杭州等地。2006年，在引進動畫片《天眼》時，接受浙江某卡通公司給的回扣款5000千元；2008年，引進北京某文化公司電視劇《血未冷》，接受回扣1萬元……
　　廣東省越秀區檢察院辦案檢察官邢凱軍告訴記者，萬紅受賄經歷了一個從被動收錢到順理成章的軌跡：一開始熟人給錢都拒絕，只去吃飯、喝茶、KTV，后來放松警惕，發展到陌生人給錢都要，有的甚至都沒見過面，就直接從外地把錢打到她的卡上。
　　萬紅所在的電視臺待遇優厚，其年薪幾十萬，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如此大肆斂財？原來，萬紅和丈夫結婚后，出身單親家庭的丈夫一直堅持不要孩子，這對喜歡孩子的萬紅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打擊。結婚時間一長，兩人的關系冷到冰點。雖然萬紅在電視臺工作，但家里的電視20多年來幾乎沒有打開，“家里安靜得掉根針都會聽見”。為了讓自己的晚年有所保障，萬紅開始動起了腦筋。
　　
　　清楚記得每筆回扣
　　盡管萬紅認為收錢的事情很隱秘，但還是被人察覺到了。2009年3月27日，一封匿名舉報信寄到了廣州市越秀區檢察院反貪局。薄薄兩頁舉報信反映：萬紅利用職務之便，向譯音公司索取回扣，2006年至2007年索取回扣款共86萬元。
　　反貪局偵查人員評估后，覺得成案的可能性很大。當天下午四點多，反貪局偵查人員刑凱軍、羅廣明、莊華和電視臺紀檢部門聯系約談萬紅。門開了，一個妝容精致、面目清秀、戴著眼鏡的斯文女子進來了，她就是萬紅。聽說檢察官的來意后，她介紹了自己的工作流程，神情緊張，經常詞不達意，而且老低著頭，看著面前的水杯，不敢直視檢察官的眼光。
　　憑著多年的反貪經驗，邢凱軍覺得背后必定隱藏著什么，于是犀利地問：“你們這行業是否有潛規則，你在工作中是否收了不該收的錢？”
　　“沒有，沒有！”萬紅緊張地說，頭低得更低了。邢凱軍知道問話觸動她的內心了，從法律和政策角度做她的思想工作。“讓我回憶一下。”萬紅沉默半天后，終于說出自己的受賄經過。
　　當晚，偵查人員依法將萬紅傳喚到檢察院，萬紅回憶了一筆筆自己收到的回扣。時間、地點、數額，萬紅每筆都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行賄人員遍及廣州、北京、上海、成都、浙江、香港等地，偵查人員決定先就近找廣州的行賄人黃華、霍焰、陳君（化名）。在陳君家門口蹲伏半天后，終于見到陳君本人了，她一開始很抗拒，不配合檢察院。后來被檢察官的真誠打動了，交代了向萬紅等人行賄45萬元的犯罪事實。
　　讓偵查人員意外的是，陳君的供述還帶出了萬紅的上司——電視臺節目交流中心主任周某。原來，周某利用職務便利收受陳君等人好處費合計70多萬元（周某一審被判緩刑，目前檢察院已抗訴）。她和萬紅隱隱都覺得對方利用職權之便在收錢，但彼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過問。
　　廣州的三個行賄人證據鎖定后，檢察官到北京尋找另外十家向萬紅行賄的公司。最終找到三家公司，取到了證言。
　　2009年12月21日，萬紅以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并處沒收財產15萬元。那些向她行賄的公司負責人，也受到了不同的刑事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