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代鏢局啟示錄
“走鏢者,英雄也。白龍馬,梨花槍,走遍天下是家鄉。雖然力勇武藝強,江湖話兒要說講。遇事穩開口,總要升點把黃。走鏢人洋洋得意,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綾羅綢緞,行走跨騎駿馬,腰中緊別鏢旗。到處要喊,怕人不知……”這首民間傳唱的走鏢歌描述了清末鏢師走鏢時的情景。
現代保鏢的“走鏢”情景則完全不同,他們是繁華都市的安全哨,他們是懷揣百萬的“富翁”,他們是各路明星的貼身護衛……他們出沒于各種盛大場合,戴著墨鏡,塞上耳機,披著凱文·科斯特納式的冷峻,卻不復電影的浪漫。
雖然走鏢歌中的江湖黑話已經不再流行。可是,這個古老行當的風險性卻一脈相承。風險不僅來自對老板的“以身相許”,還來自于江湖譜系中的曖昧角色與法律上的禁區規則。
現代鏢局繼承了清代鏢局押運財物、私人護衛以及執勤護崗的主要業務,但不規范的保鏢公司,極易因其經營性質,演變成 “打手公司”或者“要賬公司”
10月17日,北京昆侖飯店,下午兩點整。
擁擠的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所有人朝著扶梯方向開始涌動。被人群裹挾住的孫偉有點郁悶,有人在不斷撞擊著他的后背,而他一步也不能移動。不知道從哪兒伸過來的閃光燈一個勁兒的閃,現在,他格外想念他的黑墨鏡了。眼前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復雜很多,這讓他有些焦慮。不過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為公益晚會做安保
孫偉一直站在走廊中間的位置,面向人群,他的背后是一條長長的即將踏上諸多明星的紅地毯。走廊其他的各個關鍵位置都有自己的伙伴,每個人的站法各異,朝著不同的方向,以確保整個團隊沒有視覺上的盲區。
雖然來參加這場公益活動的明星不是很大牌,數量卻不少。各自的粉絲擠在一起的場面頗為壯觀,其中還有不少舉牌者。孫偉很討厭這些牌子,因為當明星走過他背后時,激動的粉絲一擁而上,那些牌子幾乎都貼在了他的臉上,這嚴重干擾了他的工作。
30多位明星走過紅地毯后,魚貫而入,走進了活動主辦大廳,孫偉才算松了口氣。他知道最容易發生意外事件的時段已經過去了。
早在五天前,孫偉坐在特衛公司的辦公室里,就開始想象如何應對這個場景,因為他被任命為這次活動的安保總指揮。當時他就被告知要負責一場公益活動的安保工作,而這場公益會有很多知名的娛樂明星參加,要求做好充足的準備,以應對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事件。
孫偉所在的特衛公司是北京的一家私人安全服務公司,說得通俗點,就是一家現代意義上的鏢局。自從1922年老北京最后一個鏢局“會友鏢局”宣告解體后,在清代盛極一時的以走鏢為主的鏢局淡出了人們的視野。60年后,改革開放在造就中國新一代富人群體的同時,也將“鏢局”拉回了歷史舞臺。這些專門提供安全服務的公司繼承了清代鏢局押運財貨、私人護衛和執勤護崗等主要業務,被視為“現代鏢局”。
官鏢:繁華都市的安全哨
在種類繁多的現代“鏢局”中,保安服務公司在數量上無疑占據了頭把交椅,由于它有著濃郁的官方色彩,通常被視為“官鏢”。
各地的保安服務公司往往是國有獨資或者國有資本占注冊資本總額的51%以上,公司的核心管理人員均是編制內的在職警察,由當地公安機關直接指派委任,一般人員則采用聘用制。保安公司在公安機關的直接領導下,實行自主獨立經營。這種獨特的模式已經擁有接近30年的歷史,始于改革開放初期深圳市蛇口公安分局的一次創新實踐,一直沿用到現在。
1983年,深圳經濟特區建設已初具規模,特別是在蛇口工業區,隨著三資企業和“三來一補”企業的日漸增多,蛇口的外來人口也急劇增長,社會治安問題也越來越嚴重,而當時蛇口的安全保衛力量遠遠不足以應對這些問題。
年底,蛇口工業區貿易公司與一港商合資的購物中心倉庫的被盜使得安保問題被提上日程。在公安人員來勘測現場的時候,購物中心的港方老板提議,當地公安局派出警察來站崗巡邏,公司出加班費。依照國際慣例,警務人員不便于參與企事業單位的保安服務。后來,蛇口工業區得知香港有一種護衛公司,不屬于警察序列,能為企業提供有償的安全保衛服務,便委派蛇口工業區管理局局長熊秉權和蛇口公安分局內保科長張中方到香港安全護衛有限公司和警衛公司進行考察,了解有償保安服務的概念和運作方式。
張中方考察歸來后,深圳市政府便發布文件批準成立蛇口保安服務公司。保安服務公司在公安機關的領導下,實行自主獨立經營。新中國第一家保安服務公司由此應運而生。此后,中國大中城市的公安機關紛紛成立保安服務公司,其職能逐漸擴大,雖不屬于警察序列,倒也自成一體。
不過,保安公司并非唯一的“官鏢”。很多負責武裝押運的護衛中心也直接隸屬于公安機關。上世紀90年代中期,各地連續發生金融搶劫特大惡性案件,在“改革銀行保安系統,建立合格守押隊伍”的呼聲中,公安機關開始建立護衛中心。
與保安公司不同,更為人們所常見的護衛中心主要負責押運工作,它的成立條件更為苛刻。除了“國有獨資或者國有資本占注冊資本總額的51%以上”這個最基本的條件外,還必須滿足其他三個條件:不低于人民幣1000萬元的注冊資本;有符合《專職守護押運人員槍支使用管理條例》規定條件的守護押運人員;有符合國家標準或者行業標準的專用運輸車輛以及通信、報警設備。
同時,護衛中心的服務對象并不只是金融單位,還包括水利、石化等有資格申請公務槍支守衛押運的機構。2005年7月,公安部下發的《保安押運公司管理暫行規定》中明確指出,“經省級公安部門批準,可為企事業單位或個人提供20萬元以上武裝押款服務,或者提供武裝押運重要文物、藝術品、有價證券、金銀珠寶、槍支等服務。”自此,護衛中心亦可承接對私押運的業務。
不過,對于這種對私的新型安全服務,國家并沒有制定相應的收費標準,押運服務的收費都是具體的押運公司來確定。例如北京市振遠護衛中心的標準就分為兩類:中心市區范圍內押運:1800元/次(單程,包含保險費等所有費用);中心市區與郊區或郊區范圍內的押運:2000元/次(單程);超出北京市范圍的不予押運。
選拔武裝押運人員的條件較為嚴格,“和挑選士兵差不多,所有的隊員都要經過政審、體檢、網上比對有無前科,然后培訓兩個月,最后考試通過才能錄用。要訓練軍姿、踢正步、走隊形,練擒敵拳等等軍事科目,還要學習保密守則。最后留下來的都是肯吃苦、誠實可靠的。” 曹煒是山西省太原市神威保安押運中心095號押運車的隊長,對此他深有體會。
私人鏢局興起
為個人財產提供武裝押運的服務雖然得到了官方的認可,但是對于為個人提供安全服務,即“私人保鏢”,卻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帶。
1989年,公安部在《關于禁止為企業領導人配發警械和提供“私人保鏢式”服務的通知》中指出:我國不提倡私人雇用保鏢,保安服務公司不應提供“私人保鏢”式服務,已經派出的要立即撤回。
2000年3月1日,公安部《關于保安服務公司規范管理的若干規定》第十一條“保安服務公司不得提供個人人身安保服務”再次明確了這一規定。
實際上,至今我國仍沒有一家可以明確提出為個人提供安保服務并接受相應國家管理部門監督和管理的“保鏢公司”,但是這并不代表市場對“私人安保”沒有需求。
在經濟發達的珠三角、長三角一帶,一些知名民營企業家重金聘請保鏢已成為必不可少的開銷。中國目前的富豪群體,以及體育、娛樂明星和境外的有錢人士共同構成了私人保鏢的需求市場。
雖然私人保鏢數量眾多,其身份卻一直沒有得到法律的認可。在很多情況下,個人往往只能通過私人的關系網,在軍隊退役人員或者武校畢業生中挑選條件優越者,雇用其成為自己的私人保鏢。這是私人保鏢入行的最傳統模式,至今仍然存在,不過越來越局限于擁有高端關系網絡的特殊群體。
這種局限性很強的模式在2003年被胡祥云打破。他是新中國第一家私人鏢局“寧波平安商務禮儀有限公司”的創始人。
胡祥云是浙江寧波人,年輕時曾在福建當過偵察兵。1997年,他便萌生了創辦“鏢局”的想法。當時他想建立一個押運公司,但是幾經波折最終還是失敗了。后來寧波發生了多起針對富豪的刑事案件,一時間人心惶惶,他又萌生了“創立鏢局專保人”的想法,便成立了寧波平安商務禮儀有限公司。
在國家沒有認可私人保鏢的情況下,胡祥云沒能在工商部門注冊成功“鏢局”,只能以“商務禮儀公司”的名號對外營業。當時公司稅務登記證上的經營范圍是會務、外文翻譯、慶典禮儀服務、家政服務、國內勞務服務。他坦言公司不做其他業務,只開展國內勞務服務,而其實質就是提供私人保鏢。為此他還特意制作了另外一塊印有公司照片的招牌,有兩米多高,“中國保鏢”四個大字赫然醒目。
胡成功之后,效仿者隨之而來。為了規避法律法規,私人保鏢都開始披上另一層“外衣”,對外宣稱為“商務禮儀公司”或是“商務調查中心”,暗地里承接各種私人安保工作。私人保鏢的稱謂也變成了“安全顧問”、“個人保護專家”、“貼身護衛”等等。
保鏢行業亂象
市場經濟催生出來的保鏢公司雖然一改保鏢入行的傳統模式,但是經營不規范的保鏢公司卻因其經營性質,演變成 “打手公司”或者“要賬公司”,使得這個行業良莠不齊,飽受爭議。
這類保鏢公司基本都是空殼公司,核心人物往往只有一兩人,公司沒有長期穩定的員工,經營的也都是臨時性的業務,幫人解決糾紛或者討要欠款是他們最常承接的業務。
在重慶打黑風暴中,被警方鏟滅的重慶市邦德商務信息咨詢公司便是這類保鏢公司的代表。這家保鏢公司有多“黑”,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邦德公司受女雇主委托調查丈夫婚外情,拍到了私會的照片,此舉激怒了身為某區黑道老大的男主角,此人揚言要鏟平邦德公司,正當雙方糾集人手展開火拼時,卻發現彼此人群中多是相熟的人,遂大宴言和。
邦德公司的負責人在打黑風暴中悉數落網,經查實,曾任重慶南濱路派出所所長的岳村正是公司的創辦者,重慶市交警總隊原隊長陳洪剛是其直接保護傘,而大名鼎鼎的文強和彭長健與其亦有利益關聯。在打黑風暴中和黑老大們一起落網的,還有大量黑老大們的貼身“保鏢”和“護衛”。這些人對黑老大的指令言聽計從,淪為罪犯的幫兇。打黑風暴之后,重慶近八成開展保鏢、偵探和調查類的公司紛紛倒閉。
即使是直屬公安機關的“官鏢”保安公司,人員素質也堪憂。據北京市海淀區法院關于保安的犯罪調研報告顯示:該院在2008年審理保安犯罪案件26例,涉案人員40人;2009年審理30例,涉案人員33人;2010年審理32例,涉案45人。保安人員犯罪呈上升趨勢,多以侵財類、傷害類案件為主,尤其是暴力犯罪、激情犯罪,且大多利用其保安身份實施犯罪行為。
他們的犯罪手段并不高明,通常有4種情況:利用其較為熟悉所在小區周邊狀況的優勢,竊取居民財物;在執法過程中,恣意妄為,毆打他人;利用其與所在小區居民較為熟悉的優勢,尋找機會,強奸單身女性;受他人指使,為他人組織賣淫行為提供幫助,通風報信,充當打手。
“保鏢行業是個不折不扣的灰色行業,有些保鏢公司80%的業務不合法。而保鏢們,通常只有兩個結局,短期之內發一筆財金盆洗手,或者就只能監獄里見了。”陳永青坦言。陳永青是孫偉所在特衛公司的董事長,2007年,他退伍之后,經朋友介紹曾在北京一家保鏢公司打工。這段經歷讓他對這個行業的不規范性深有體會。
“很多保鏢公司虛有其表,它們充其量只能算是勞務中介公司甚至是打手中介。有客戶來要保鏢,公司就臨時在社會上,召集一批有功夫底子的人介紹給客戶,保鏢公司既不對保鏢進行篩選,也不對雇主進行評估。經營理念更是粗暴簡單——誰有錢,拳頭就幫著誰。”這種做法帶來的結果就是保鏢公司深陷于“江湖體系”。收賬、或者在一些夜場看場子,這些是保鏢們干得最多的事,一身武藝也多用于打斗。保鏢的負面形象便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