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把木椅,3.65米長、2.13米寬、2.59米高,這里是美國“死刑等候室”。坐在這里,就意味著你即將走完了“等待死亡”的漫長道路,將被執行死刑。
《死囚168小時》,完整地記錄了死囚馬修·龐斯萊在被執行死刑前168個小時內,行為和心靈發生的點滴變化,美國對死囚判決的法律程序也被自然地安插進影片始終。行刑那幾分鐘影像片段,女同胞們看了可能會有些不寒而栗,但整部片子的基調是冷靜甚或略感溫暖的,一如結尾定格的那棟白房子,伴隨著悠揚的獨唱,給人以心靈慰藉。
電影英文原名《Dead Man Walking》,意即“死囚上路”,它是美國監獄中死囚前往行刑室時獄警通常會喊出的話。中文譯為“死囚168小時”,我認為是少有的翻譯得形象傳神的片名。168小時即一周。具象化的數字定格生命,一下一下地敲打靈魂深處,讓觀眾對生命有了刻骨銘心的審視:生命與救贖,尊嚴與價值,法律與人性,究竟能參透幾分?
一個名為海倫的修女,成了為死囚馬修·龐斯萊提供幫助的義工。她盡各種努力幫他尋找律師、申請聆訊、上訴和測謊,并充當他的精神顧問,最終以言行感化了他,使他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向被害者家屬道歉,從而平靜而有尊嚴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電影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作為法律題材的影片,它沒有關于案件的復雜敘事,也沒有法庭上控辯雙方激烈繁雜的辯論。它將視角直接切入一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囚犯在死前168小時之內發生的心靈紀事,一種內心如何頑抗、斗爭、掙扎,最后獲得安寧的歷程,而引導這一切的就是那個名叫海倫的修女。說“引導”似乎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實際上,在這個過程中,同樣的精神撞擊和洗禮也發生在海倫修女身上,發生在故事的每一個參與者、以及觀眾身上。
馬修一開始拒不認罪。他認為自己沒有受到公正對待。案發當時,他和另一主犯維特洛共同實施了強奸殺人行為,雖然事實上他參與強奸了那個女孩,并將女孩的男朋友殺了,但這一切都是在維特洛的指使甚至威逼之下完成的,最后殘忍殺害女孩的也是維特洛。可是在審判中,維特洛因為有錢聘請了好的律師,最終使陪審團相信指控其的證據有“合理懷疑”,被判終身監禁,而他自己卻要被處死。他認為在這個國家的司法制度中,死囚都是窮人。
這個直接理由背后,引出了另一個拒不認罪的理由:那就是馬修以偏見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一切。他是一個極端的種族主義者。他為自己將要躺在那些黑人躺過的行刑臺而大聲抱怨,他說自己看不慣大多數黑人的懶散,浪費納稅人的錢。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佩服黑人斗士馬丁·路德·金,并且同樣厭惡懶散的白人。
偏見的根深蒂固源于他本人也一直是一個被歧視者。他十四歲喪父,從小在窮人區生活;和妻子離異,而正是前妻告發他的罪行;他被人們視為殺人狂,禽獸、天生惡魔。一個不斷被這個社會所排斥的人,怎么可能以平等心來看待社會呢?所以他在絕望里充滿仇視地說“我對這個政府毫無感情”,接受記者采訪時大放厥詞說希特勒屠殺猶太人是對的,聲稱會參加恐怖組織,會炸毀政府大樓,讓修女都震驚:“我怎么會幫這樣一個人?我一定是瘋了!”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罪犯,在即將被處死的那一天,卻承認了罪行,流下悔恨的淚水。是什么讓馬修認罪,即將死去卻獲得做人的尊嚴?海倫告訴馬修,耶穌的死是一種真愛,是通過自己的愛讓那些被忽略的人,妓女、乞丐、窮人等,明白了了生存的價值,使他們終于找到尊重和愛他們的人。“耶穌以愛改變世界,而你卻眼看兩個青年被殺。”
海倫對馬修的拯救,是精神化為現實行動的拯救,它促使我們重新審視片中好像被忽略的法律的拯救作用。影片里,法律對馬修的宣判似乎并沒有讓他有機會反省自己的靈魂,反而讓他的仇視找到發泄的理由;整部影片似乎是想要為死刑的正當與否,或者為超越司法制度進行人的拯救提供宗教的論辯。但我想,這種心靈介入式的拯救,離不開法律制度的公正判決,沒了法律制度的肉身,而空談耶穌對人的拯救,是不符合邏輯的。法律的拯救作用雖然在片中沒有用顯明的方式加以強調,但恰好說明了其獨特的重要性。只有法律發揮了它維持社會公正有序的作用,心靈的救贖、良心的發現才能夠發生。倘若我們設計的法律制度在達到人心向善方面飽受爭議,恐怕就需重新考量了。死刑的存廢與否,就是其中值得思考的重要方面。
目前在美國的50個州中,有34個州還在實行死刑。資料統計,在全美國,超過3200名死刑犯正在等待處決。與此同時,判了死刑,卻一直活著這種情況在美國也變得十分普遍。美國的死刑犯中,有1/4在牢內自然死亡。2010年2月,94歲的納什在亞利桑那州監獄自然死亡,成為美國“老死”獄中年齡最大的死刑犯。
美國死刑制度存廢一直爭論不斷。其中諸如執行不力等客觀因素就有兩方面原因。首先,美國死刑案的起訴和審理都相當復雜,判決之后還有多輪上訴復核程序,“走程序”的時間十分漫長。死刑犯還有一道請求赦免的必經程序,而州長有權免其一死。從1976年到2005年,全美有229名死刑犯獲州長赦免,其中2003年1月,伊利諾伊州長瑞安一次就赦免了167名死刑犯。州長們的赦免往往出于各種考慮,包括顧忌州內反對死刑的民意,以及“寧可放錯,不愿殺錯”等等。
其次,不斷增多的誤判也在加劇著人們對死刑執行的擔心,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者詹姆士博士10年前就組織過調查,研究了1973年至1995年的4578個死刑案例,結論是:美國死刑案中至少有2/3屬錯判。
放眼全球,死刑存廢這個各國都在喋喋不休的話題,在本片中卻并沒有過多糾結,而只是展現出死刑問題的復雜性。正如片中一位獄警所說:“要對行刑程序妄加評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表面看起來不合理或不必要的做法,其實有著深厚的依據和長久的經驗。”
也許,這就是電影著意要揭示的東西:一個法律制度之下總會存在不同人在認知層次上的差異,制度不可能期望所有人對生命的理解同一。片中展現的死刑執行方式從殘忍到人道化的發展方向,正說明法律在不斷考慮和維護人的尊嚴;死刑適用領域的不斷縮減,也在見證著人類對生命價值的進一步體認。
在一場死囚和自己同歷的精神洗禮后,海倫回到了工作的地方,她看到孩子們在墻上寫的話:“我們愛你,海倫姐姐。”這句話足以讓她欣慰一生。這也正是電影要告訴我們的答案:在圓融法理的彼岸,人性可能得到凈化,我們可以獲得救贖。■
責任編輯:黃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