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國斌在研究該案的過程中,曾經認為把胡風集團定為反革命證據不足,審判條件不夠,遺憾的是他的意見不能左右最終的判決
到任
梁國斌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檔案中,是在1951年。1951年年初,高檢署呈請任命葉松為福建省檢察署檢察長,撤銷此前建議梁國斌兼任該省檢察長的任命。
梁國斌的愛人、今年90歲的沈愛平回憶表示,當時梁國斌任中共福建省委常委兼公安廳廳長和社會部部長,他是1949 年跟隨張鼎丞接管上海后,又組成了華東隨軍南下工作團,一起回到福建的。
1951年11月,梁國斌調任華東(當時實行大區制,華東局下轄上海、福建、江西等五個省市)軍政委員會公安部副部長、中共中央華東局社會部部長、華東行政委員會公安局局長、華東軍區公安部隊政治委員等職。當時,梁國斌的同鄉、老戰友、老領導張鼎丞任華東行政委員會副主席兼政法委員會主任。
1954年國慶節前,梁國斌接到了張鼎丞“擔任高檢院黨組副書記、副檢察長”的召喚。原來,在1954年9月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張鼎丞被選舉為最高人民檢察院(此前為最高人民檢察署)檢察長。上任后,擺在張鼎丞面前的首要問題,便是“盡快建立檢察機構,充實檢察人員”。當時,全國檢察干部不到7000 人,高檢院也僅有123 人,有高克林、李六如(后調往政協)和譚政文三位副檢察長。相知多年、合作良好,讓張鼎丞很自然地想到讓梁國斌來高檢院主持日常工作。
對組織的安排,梁國斌絕對服從,更何況,是和曾經同生共死的老領導張鼎丞共事,而且,從事的依然是他熟悉的政法工作。對即將開始的高檢工作,梁國斌的心里是喜悅而充滿期待的。他很快動身,在北京過了當年的國慶節。
1954年11月8日,第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任命梁國斌為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1954年11月21日,梁國斌到高檢院正式報到,當天的高檢院檔案記錄為“到職視事”。
為什么遲了一些日子?沈愛平回憶:“當時老梁丹毒發作,脫不了鞋子、無法走路,需要警衛員每天背著下樓。”
1954年11月5日,為期半個月的全國檢察業務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會上,張鼎丞提出,當務之急
CY6rmgNp2xmjfJzt8uj/dQ==是集中精力,抓好檢察機關的組織建設,迅速把各級檢察機關建立起來,調配干部,把對刑事案件的批捕、起訴這項中心任務全面擔負起來。
1954年年底,中組部同意組成高檢院黨組——以張鼎丞為黨組書記,梁國斌為副書記,黨組其他成員為譚政文、劉惠之、王桂五、李甫山、王立中。“梁國斌作為常務副檢察長,主管的部門比較多,但是他不管人事。”老高檢人張永恩回憶說。
沈愛平的感覺是,丈夫一如既往地忙碌著。和解放后接管上海、在福建的公安工作相比,在搬到后圓恩寺的院子(三家合住,另兩家為梁國斌的秘書李庸夫一家、高檢院王桂五一家)后,丈夫工作的時間更長了,幾乎沒有時間和老友們下圍棋。梁國斌依然不和家里人講工作上的事情。“他每次吃完飯就去書房辦公了。”大兒子梁甫成(現名梁志凡,1951年和父母團聚)回憶說。
“老梁什么都不和我說,我知道他的事情,遠不如他的秘書多。”沈愛平笑著回憶說。在共同生活的歲月里,梁國斌的原則性一直很強,每當沈愛平想說點單位的事情的時候,一露出話頭,梁國斌馬上就會阻止她,要她不要說。
建立各級檢察機關
協助張鼎丞檢察長,敦促各地建立檢察機關,是1955年梁國斌的工作重點之一。
當時,新中國的檢察機關只能說是“初具規模”。1953年年底,除了全國五大行政區均設立了最高人民檢察署分署外,30個省級人民檢察署全部建立;建立專區和省轄市人民檢察署196個,占應建檢察機構數的69%;建立縣(市、區)人民檢察署643個,占應建檢察機構數的29%;全國共有檢察干部5000余人。
在1954年《人民檢察院組織法》頒布實施時,全國檢察機構是1199個,檢察干部是6963人。
初步健全的檢察機構為檢察工作的開展形成很大的推動力,全國檢察干警積極投身“三反”(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五反”(反對行賄、反對偷稅漏稅、反對盜竊國家資財、反對偷工減料、反對盜竊國家經濟情報)運動和司法改革運動。但是,對一般刑事案件的偵查、提起公訴,對公安機關、犯人改造所及監所是否違法的監督,對民事、行政案件的審判監督等工作尚未展開。
1954年3月,中共中央批準最高人民檢察署黨組提交的《關于檢察工作情況和當前檢察工作方針任務的意見的報告》時提出:“應根據需要和可能的原則,在國家第一個五年建設計劃的時期內,有計劃地、逐步地把各級人民檢察署的組織和工作系統地建立和健全起來。”
1954年9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檢察院組織法》通過,對檢察制度作出規范,使中國檢察制度初步定型。其一,將“人民檢察署”改為“人民檢察院”,凸顯檢察機關在國家機構中的重要地位,形成“一府兩院”體制以及“審檢并列”的司法體制;其二,改變了檢察機關的機構設置,各大行政區的黨政機構已被撤銷,相應的,原最高人民檢察署分設在各大區的分署也被取消,另外增設了鐵路、水運等專門檢察院;其三,實行垂直領導體制;其四,調整了檢察機關內部的領導體制,由原來的“檢察委員會議”改為“檢察委員會”,主要負責處理檢察工作中的重大問題;其五,檢察機關的職權范圍有所調整,取消了檢察機關參與行政訴訟的職權,增加了檢察機關對刑事偵查機關的偵查行為是否合法進行監督,以及對刑事判決的執行進行監督的權力;其六,規定了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任職期限,并要求各級檢察機關向國家權力機關負責并定期向其報告工作情況。
這些制度性內容,為檢察工作的開展指明了方向,檢察制度進入迅速發展階段 。
1955年7月22日,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張鼎丞首次依據憲法、檢察院組織法向大會報告檢察工作。在發言中,張鼎丞不無驕傲地表示,全國檢察機構已增至1963個,檢察干部已增至12155人。
1955年9月,軍事檢察機關開始籌建。11月10日,第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三次會議任命黃火星為高檢院副檢察長兼軍事檢察院檢察長。軍隊的最高一級軍事檢察院宣告成立,名為“最高人民檢察院軍事檢察院”(1963年5月,更名為解放軍軍事檢察院;1969 年11月,解放軍軍事檢察院從建制上被取消,1978年起恢復重建)。
1955年年底,全國各級檢察機關已基本建立起來,對于檢察機關的部分職權如審查批捕、審查起訴,已經全部負擔起來。一年的工作,讓梁國斌完全進入角色。
對胡風案的不同意見
1955年,梁國斌的重要工作內容之一,還包括肅反。
1955年7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展開斗爭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決定以“大約有百分之五左右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和壞分子”的規模進行卓有成效的“肅反”。這樣,以“肅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為目標的肅反運動,在全國(除西藏外)城鄉迅速開展起來。黨政機關、團體、工礦企業、部隊和學校開展的肅反運動,稱做機關肅反或內部肅反;農村、街道和私營企業等方面開展的肅反運動,稱做社會肅反。這場運動遍及全國一切機關、團體、軍隊、學校、企業(國營的、合作社營的和公私合營的)。
肅反運動中,從國家機關、革命團體、民主黨派和共產黨內部清查出一批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臺灣派遣的現行特務,破獲一批重大的和長期沒有查清的疑難案件、政治破壞事件。
對肅反,梁國斌的感受是有些特殊的。1943年10月至1944年3月,中共江蘇泗陽縣委搞肅反擴大化,弄出一樁所謂“三青團”案,5個月內逼出了千余名“三青團員”,并逮捕了150多人。
此案引起了新四軍江北指揮部的重視。政治部主任鄧子恢與梁國斌(時任新四軍軍法處處長、地方保安總處處長)一起主持了全案的審查。審查組經過調查核實后認定:這是一起冤案。于是,給蒙冤的同志平了反。十幾年過去了,對那些被冤枉的同志憤怒、凄苦的表情,以及挽回政治影響的艱難,梁國斌依然記憶猶新。在他看來,辦理肅反案件,更要注重證據、區分情節,讓事實說話。
肅反中最受爭議的是胡風案,1954年7月,胡風向中央政治局遞交《關于幾年來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即“三十萬言書”,反駁1952年6月8日《人民日報》轉載舒蕪文章《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及編者按中指出胡風的文藝思想“是一種實質上屬于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的文藝思想”的批評。1955 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審理“胡風反革命集團”案,判處胡風有期徒刑十四年。
事實上,當時梁國斌參與了胡風案的偵辦工作。梁甫成、梁小浣后來了解到,梁國斌在研究該案的過程中,曾經認為把胡風集團定為反革命證據不足,審判條件不夠,遺憾的是他的意見不能左右最終的判決。直到1980年9月,中央作出審查結論,認為胡風案是一件錯案。
穿著布鞋投入檢查肅反
1955年11月26日,在高檢院召開的全國各省、市、自治區檢察長會議上,梁國斌作了題為《關于鎮壓反革命斗爭中檢察工作情況和今后工作意見》的報告。會議認為,各級檢察機關在深入開展肅清反革命分子的斗爭中,應當把審查起訴工作全部負擔起來,并且要繼續加強和改進審查批準逮捕人犯的工作。
肅反中,檢察機關及檢察人員對偵查、審判、刑罰執行的監督,挽回了一些錯誤。例如1955 年12月30日,山東省膠縣檢察院助理檢察員劉明智,在奉命與縣法院巡回法庭庭長王洪海帶領法警3人,押解反革命殺人犯安樂三執行死刑過程中,發現他頻頻喊冤,反應激烈,遂建議重新提審安樂三,后與該縣法院、檢察院領導溝通后,同意對安暫緩執行死刑。經過兩次重新調查發現,安樂三反革命殺人案是同村安樂貴等人利用肅反機會挾嫌伺機報復,虛構了材料,而偵查訊問過程中存在逼供誘供行為,導致安樂三被錯判死刑。該案在檢察人員的監督下,最終得以糾正。
類似這樣的錯案,引起了高檢院黨組的重視。1956年2月,高檢院指示各級檢察院對1955 年肅反斗爭中所逮捕和起訴的案件進行認真復查。同年3月15日至4月1日召開的第三次全國檢察工作會議(即“三檢會”,歷史上,“一檢會”和“二檢會”稱為“屆”,此后皆稱為“次”)上,梁國斌穿著布鞋(丹毒后遺癥之一,兩只腳大小不同)參加了會議。
會議的規格很高,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均出席。給梁國斌留下深刻印象之一的,是會議強調指出,在目前的肅反斗爭中,應該認真執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立功折罪、立大功受獎”的政策。
對肅反中可能存在的問題,中央的態度日趨明朗。1956年7月和11月,中共中央先后發出檢查鎮反(筆者注:文件內容顯示,回顧的是1955 年的肅反工作,但是,名稱上確實用了“鎮反”字樣)工作的指示和《關于切實做好鎮反檢查工作的通知》。7月13日至16日,全國各省(市)公安廳(局)長、檢察長、法院院長(文件中有時簡稱“全國三長會”)聯席會議召開,具體部署檢查工作。會議由張鼎丞主持,周恩來總理在會上作了報告。會議確定的檢查重點是:檢查冤案和錯案;檢查積案;檢查監獄和勞改隊;檢查執行法律的情況。
梁國斌積極投身于這項工作。在高檢院的指導下,到1956 年年底,檢查工作已經頗有成效。
1957年1月,梁國斌在全國省、市、自治區檢察長會議上作了《關于1956年檢察工作的主要情況和1957 年檢察工作的意見的報告》。他表示,1956 年,各級檢察院會同公安、法院等有關部門,全面開展了檢查清理案件的工作。
具體成效是:檢查發現了一些冤案和錯案,其中大部分已分別作了處理,有的正在進行處理,判刑過重的也依法改判。檢查了監獄、看守所和勞改隊的工作,糾正了監獄管理和勞改生產方面的若干不合理的制度,以及虐待人犯的現象,貫徹了“改造第一、生產第二”的方針和革命人道主義的原則。檢查處理了一些刑滿后被強迫留場(廠)的人員以及加刑不當的案件,并清理了一批老弱病殘犯。
與此同時,檢察機關還處理了解放以來歷年積壓的久押未決的案犯,及過去在鎮反運動中判處長期勞改等刑期未確定的案件。檢查糾正了1955 年肅反中有些地方未完全依照法律程序辦案的缺點,提高了干部的法制觀念,改進了工作制度。
檢察機關進入第一個黃金期
隨著在高檢院工作時間的推移,梁國斌漸漸有了更多心得。在一次針對公訴工作的會議上,他發言表示,在承擔公訴方面,“要注重質量”,案件出庭支持公訴“不能流于形式”。
對于有的地方反映的“往往接到法院出庭通知后,時間倉促、準備不足”,他指出,要加強與法院的聯系,如北京通縣(現北京市通州區)檢察院與法院研究后規定“開庭前三天必須通知檢察院”的做法就值得借鑒,“當然,也不一定都規定為三天”。在談到有的檢察員出席公開審判有畏難情緒時,他表示:“這是不必要的,只要案件搞得正確,就沒有什么可怕的。”
他還進一步指出,有的檢察員在法庭上對待辯護人的態度不太正確,有的檢察員對辯護人的發言都進行駁斥,甚至形成了“非要壓倒辯護人不可”的情緒,“影響很不好,影響了國家公訴人的嚴肅性,今后要注意改進”。
1956年至1957年上半年,被稱為中國檢察制度發展史上的第一個“黃金時期”。到1957 年6月,全國檢察干部達到4.6萬人,高檢院機關干部達300 多人,達到了“文化大革命”前檢察工作的鼎盛時期。■
(節選自《檢察生涯——高檢院二十七位卸任副檢察長訪談錄》,有刪改)
責任編輯:張羽
他希望孩子是社會的普通一員
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梁國斌也沒忘了對孩子們嚴格要求。他們一家生活節儉,沈愛平常常挑燈夜戰,把孩子們短了的褲腿接長,磨破的袖子打上補丁。小浣當時已經上小學了,因為是家里最小的,她總是穿姐姐的剩衣服。她覺得委屈,告訴家里人:“人家會說‘干部子女怎么穿成這樣!’”父親就會撫著她的小腦袋笑著說:“你們不能搞特殊,要說特殊,就是應該比別人更加努力工作和學習,更加艱苦樸素。”
一次,小浣小學一年級的同班同學說她爸爸是衛生部副部長,小浣心里不服,就說:“我爸爸是副檢察長,在天安門上檢閱游行。”后來,被梁國斌得知,訓得小浣直哭:“你不得了了!人不大,倒知道跟人家比大,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一套壞思想?!”
梁甫成也有過被父親痛批的經歷。因為他從小沒有生活在父母身邊,父母對他比較“客氣”,從不輕易批評他,但有一次例外。那是1955年9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實行軍銜制后,家里三個男孩自己動手制作了各種級別的肩章,而級別最高的,就是梁甫成的大將肩章。一個星期日的中午,正當他們在院子里炫耀自己的作品,并在肩上比試時,被下班的梁國斌一頭撞見,梁國斌對他們的行為早就不滿,當下把肩章奪去,通通捏成碎塊。“爸爸希望我們立志服務人民,當社會的普通一員。”
人物索引
梁國斌(1910-1980),福建長汀人,1927年參加革命,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4年后任最高人民檢察院黨組副書記、副檢察長,公安部副部長等職。1965年7 月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上海市副市長等職。1979年2月任上海市第七屆人大常委會副主任,4月任中共上海市委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