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江陰市檢察院檢察長丁正紅的眼里,沈海洪是一個“儒將”——儒雅,但不失大將之風。今年42歲的沈海洪,身材稍顯瘦小,說起話來語速較慢、溫文爾雅,從相貌上來看,與人們印象中的反貪局長不太一樣。
在接受采訪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小聲說著:“不好意思,現(xiàn)在走不了,來了一個記者要寫材料,我?guī)退黄鹋幌隆痹捳Z中,顯示出沈海洪的恭謙。
他認為工作成績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而他個人接受采訪就顯得“高調(diào)”了。他對記者說:“我們聊聊天……”
對法律有一種神秘的向往
《方圓》:從簡歷上來看,你大學學的是工科?
沈海洪:嗯,我畢業(yè)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的是金屬材料熱處理。這是純粹的工科,其實當時我也沒想到最終會到檢察院來工作。
《方圓》:那是如何轉(zhuǎn)行的?
沈海洪:1991年大學畢業(yè)后,我進入到江陰的一家紡織五金器材廠工作,這工作和我的專業(yè)對口。當時在廠里的熱處理車間,我是唯一的一個大學生,我是希望干出一番事業(yè)來的。
工作兩年之后,我開始發(fā)現(xiàn)企業(yè)的生產(chǎn)模式和經(jīng)營理念都存在一些問題,特別是之后的一件事對我刺激比較大。那年廠里進口來兩套新設備,后來開箱一看,我驚呆了,這兩套設備的生產(chǎn)日期分別是1939年和1941年,是國外早已淘汰的機器。這件事情之后,我認定了自己不屬于這個地方,于是開始找出路。
后來有一天下班時,廠里一位平時對我都比較照顧的大姐拿著一份報紙叫住我說:“小沈,這廠子遲早是要倒的,你看,檢察院在報紙上招人了,你這樣的大學生應該去試一試。”
我那時完全不明白檢察院是做什么的,因為父親曾經(jīng)做過紀檢工作,我就回家跟父親商量了一下,他建議我試試。沒想到之后的考試,我以第四名的成績考上了江陰市檢察院。
《方圓》:丟掉自己學了幾年的專業(yè),進入到一個陌生的行業(yè),沒覺得可惜?
沈海洪:可能是當時還年輕吧,認為應該去嘗試一些新的東西,并且自己一直對法律有一種神秘的向往。
曾被稱為“考試機器”
《方圓》:進入檢察院后,一開始在什么部門?
沈海洪:在刑檢科做內(nèi)勤,那時候的主要工作就是各種法律文書的蓋章。說實話,當時心理還是有一些波動的,從一個技術人員變成了一個蓋章的。
《方圓》:那是因為你沒有法律專業(yè)背景,還無法從事檢察業(yè)務工作吧?
沈海洪:是的。所以覺得必須要學法律,當年就報名參加了自學考試,用兩年半的時間拿下了法律本科。
《方圓》:聽說同事給你取了一個綽號,叫“考試機器”?
沈海洪:可能因為我是“應試型選手”。1996年,全國初任檢察官考試,我們院包括我在內(nèi),8個人報考,我考了第一名。
1998年,全國檢察系統(tǒng)培訓外事檢察官,江蘇有兩個指標,當時檢察長讓我去試試。之后我在國家檢察官學院學習法律英語。當時的培訓目標是一年之后參加WSK(全國外語水平考試)。而我只學了半年就去報考,最后考了124分,目標分是110分。
在這之后,我又報考了蘇州大學的在職法律碩士,在當年的江蘇省檢察系統(tǒng)報考人員中是第一名。
《方圓》:在進入反貪部門之前,你都在哪幾個部門待過?
沈海洪:除了剛才所說的刑檢科,還在審查起訴科、辦公室、檢委會辦公室、人民監(jiān)督員辦公室、研究室等部門工作過。
《方圓》:這些經(jīng)歷對你現(xiàn)在從事反貪工作有沒有幫助?
沈海洪:幫助非常大,每個階段都有幫助。比如在刑檢科,我做了三年半內(nèi)勤,兩千多個案件,所有的案件在討論匯報的時候,都是我在做記錄,那么實際上就是我經(jīng)歷了每一個案件,在發(fā)現(xiàn)案件出現(xiàn)疑點難點的時候,我也會去思考。
在辦公室,我做了兩年多的基建工作,也就是新辦公樓的建設工程,而工程建設領域的腐敗案件是相當多的,兩年多的基建工作,這個領域認識了很多人,也熟悉工程建設的關鍵環(huán)節(jié),這對以后查辦此類案件有很大的幫助。
在檢委辦、研究室等,我接手的都是疑難復雜案件,也對現(xiàn)在分析案件起到作用。
從質(zhì)疑到信任
《方圓》:你是2008年3月被任命為反貪局副局長,2009年5月任局長。雖然之前也在業(yè)務部門工作過,但畢竟反貪局是自偵部門,還是會感覺不一樣吧?
沈海洪:的確如此。我剛上任的時候,也是受到了廣泛的質(zhì)疑。對此,我很理解,因為在來反貪局之前的這幾年,我都是在綜合部門,雖然也辦過幾件案子,但給別人的印象始終是個“書生”,“讓一寫材料的人來領導反貪部門,他會辦案子嗎?”這種聲音也顯得很正常。
《方圓》:你是如何消除這種質(zhì)疑的?
沈海洪:工作上我主抓一條線,就是辦案。我整天都在思考,如何把案件安全、完整、有質(zhì)量地辦下來。2009年5月我任命為局長之后,半年時間,我加了一百多天班。因為當時反貪局人事調(diào)整比較大,來了很多新人,所以只要有案件,我都親自參與。那年,我們局共立案偵查20件21人,均為重特大案件,涉案金額達一千多萬元。
總之,在工作中,用真心去團結(jié)人,并努力把工作做好,這種質(zhì)疑慢慢就消除了,并且逐漸得到了大家的信任。
《方圓》:你剛才提到,局里來了很多新人,在鍛煉隊伍上面,你有哪些經(jīng)驗?
沈海洪:反貪工作,首先需要你有很強的法律功底,這是基礎,在這個基礎上,你還需要有經(jīng)驗、智慧,要會使用謀略。所以我覺得,新人要在辦案中成長,不斷積累。
記得有一個案件,一名犯罪嫌疑人涉嫌行賄8000元,是一個女老板,她被帶到檢察機關后,情況交代完了,卻怎么都不肯在筆錄上簽字,堅持了兩個多小時。得知情況后,我去了訊問室。我先問她是哪里人,她說是璜土鎮(zhèn)(江陰市下轄)人。因為我以前在璜土掛職過,對那地方也很熟悉。我問她在哪個公司上班,她說在某某公司。我說,噢,那附近我也常去,你們公司旁邊有一個美容店,還是我一個同學開的,你去過沒有……聊了一些之后,她的態(tài)度開始緩和下來。然后我跟她說,你看,現(xiàn)在這種情況你是不是應該配合一下?筆錄已經(jīng)做完了,你就可以回去了。看你的年齡,相信孩子還小,如果一直耗在這里,對家里也有影響……其實我進去前后也就兩分鐘,她就簽了字。
后來辦案人員說我厲害。我告訴他們,其實我也沒有用什么技巧,溝通的前提在于雙方有一個對話的平臺,我先說一些她熟悉的事,讓她心情緩和下來,消除抵抗情緒,并且我也很理解她,要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然后再把道理講出來。我在訊問的時候,就像平時聊天一樣,要相互理解,要去溝通。
重視信息情報研判
《方圓》:江陰是一個經(jīng)濟活躍并且發(fā)達的地區(qū),案件線索是不是相對也比較多?
沈海洪:是,并且大部分是大案、要案的線索。針對案件線索,我們構(gòu)建了一個信息情報引導偵查模式。
首先是信息情報研判程序,由專門的研判人員定期或不定期地收集、整理各類信息情報,運用各種科學方法進行評估,提煉出真實、可靠、有價值的信息情報資料,并提出研判意見。接下來是信息情報應用程序,偵查人員主動應用信息情報,充分發(fā)揮信息情報拓展線索來源、選擇案件突破口、確定偵查方向、完善鞏固證據(jù)、應對翻證翻供等環(huán)節(jié)的引導作用。最后是信息情報總結(jié)程序,它與偵查終結(jié)程序同步進行,是偵查人員在案件偵查終結(jié)前,對本案收集、研判、應用信息情報的全過程總結(jié),并將案件偵查過程中產(chǎn)生的再生信息反饋信息情報資料庫。
《方圓》:這是個系統(tǒng)的模式,能有效提高自偵案件的效率和質(zhì)量。作為反貪局長,你自身又是怎樣做的?
沈海洪:通過這幾年的工作,我總結(jié)出兩條經(jīng)驗,一是給我一個線索,我會先去判斷哪些信息是有用的,經(jīng)過篩選,把跟線索有關的所有的信息都匯總出來,做系統(tǒng)分析,將線條延伸到可能涉及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將這些點連成線,形成一個辦案路線圖,引導辦案的思維。
另一個我會用類比分析方法,我們國家的行政管理模式具有同構(gòu)性,比如一個地方的一個部門出了問題,那么我會去思考,類似的、具備相同特征的地區(qū)或崗位是不是也可能存在問題?所以,近年來,我們辦理了很多窩案串案及系統(tǒng)案件。
《方圓》:如何應對在辦案過程中受到的干擾?
沈海洪:在辦案過程中,我們需要用智慧和謀略去攻克案件,同時,還要克服層層的辦案阻力。我將“蛙跳戰(zhàn)術”(編者注:蛙跳戰(zhàn)術誕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期的太平洋戰(zhàn)場,指在層層設防的敵陣中,攻擊部隊超越前線直入腹地,奪占一個個中心要點)引入到我們的偵查模式中。在偵查過程中聲東擊西,出其不意,局外人根本不知道我想干什么,這樣在我們偵查結(jié)束的時候,我基本可以無阻力狀態(tài)結(jié)束“戰(zhàn)斗”。
《方圓》:看來這體現(xiàn)了你工科專業(yè)的優(yōu)勢。
沈海洪:這個專業(yè)背景,可能更有利于我去系統(tǒng)的分析案件。反貪工作也是個“熟練工種”,做的時間長了,就會熱愛反貪工作。■
責任編輯:張羽
真正解決問題的利器,在于面對人性
《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為了鞏固后方,出兵攻打?qū)覍冶鼻值哪戏揭妥澹瑸榱巳〉闷涫最I孟獲的信任,先后七擒七縱,傳為佳話。在江陰市檢察院,也流傳著一個沈海洪兩放犯罪嫌疑人的故事。
一名農(nóng)村老板和村主任合開了一個棉花廠,在這期間,他向村主任行賄了一筆錢。江陰市檢察院反貪局了解情況后,依法對這名老板進行了傳訊,然而,犯罪嫌疑人進了訊問室后,怎么也不肯張口,什么也不說。訊問的當天晚上,對于案情他只字不提,反倒是提到第二天有一批棉紗要到貨,他需要回廠里收貨。當時大部分辦案人員不同意他回去,但沈海洪決定,讓他走,但必須隨叫隨到。
過了兩天,他們又掌握了一些新的證據(jù),再次將他叫來,他依然對案情只字不提,并且再次提出要回去,理由是他從小由姑姑養(yǎng)大,而姑姑剛剛?cè)ナ溃魈煲厝ケ紗省I蚝:橄肓讼胫螅俅瓮饬怂囊螅屗吡恕?br/> 第二天晚上,這名老板辦完喪事,回到了檢察院,面對沈海洪,說出了實情。原來,他不敢交代的原因是,他和村主任辦廠,拿出了100萬入股,而這筆錢沒有任何字據(jù)及合同,他怕將案情說出來之后,村主任會不認賬。
面對這一情況,沈海洪當即跟他說:“這樣,不管你交不交代問題,你所擔心的這件事我都幫你解決。”隨后,沈海洪叫一個辦案人員去訊問村主任,讓其說明和他開廠并且他入股100萬的事實,這一過程有同步錄音錄像。在看完錄像后,這名老板對檢察院的幫助非常感動,之后就交代了行賄的問題。
這個案子給沈海洪很大的啟發(fā)。他覺得,真正解決問題的利器,不在于謀略,謀略能解決一些問題,但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有些關鍵時候,還是需要用人最本源的東西去處理,也就是人性中的真誠。面對嫌疑人,你需要站在他的立場上去思考,他擔心什么?害怕什么?如果不掌握這些情況,你就無法搭建一個對話的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