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當改革開放肇始之際,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一些中青年科研人員,率先在北京海淀區中關村探索嘗試組建科技開發產業的可能性。他們憑藉附近諸多科研機構和高等學校的研究成果為依托,以當時正處于迅猛發展階段的電子信息產業為龍頭,更以勇于探索的精神去印證“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真理,從而創立了所謂的中關村電子一條街,并進而成為我國第一個高新技術產業開發試驗區的耀眼之星。至此,在隨后的二十多年間,以其為樣板的開發區,則在全國范圍內異軍突起,且久持方興未艾之勢;其在工業經濟總量的創造上,更有半壁河山之譽。
筆者在過往歲月里,曾因工作之需,先后去過包括中關村在內的幾處國家級開發區,以及臺灣新竹科學工業園區,觀感良多。茲因開發區的正常運行,不但產生巨大的經濟量,而且對我國經濟發展的前景和模式具有前瞻性和導向性的示范作用。多年來,對開發區運行機制的研究,盡管向來被認為是科技管理范疇中的一個重大課題而受到一定的重視,但竊以為不能僅僅停留在這個層面上,而應將其視為一個學術門類加以廣泛深入的研究,其研究成果庶可載入教科書而成范例。有鑒于此,筆者乃重提此一話題,試圖就工業園區運行機制中的某些定性方面的點點滴滴,提出自己的一些淺見陋聞,以期求得業者和方家的指正。
眾所周知,舉世聞名的硅谷(Silicon Valley),是促進美國現代科技事業不斷發展的先驅。硅谷這塊作為美國科技支柱的圣地,最初是由斯坦福大學創立的斯坦福研究園區作為雛型而逐步形成的,而創立斯坦福研究園區的靈感之一則是來自科研成果商品化這一重大的創想與構思。到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后期,所謂的“硅谷模式”及其累累碩果,已在全球引起了日益廣泛的重視,許多國家為了促進經濟快速發展,相繼建立了本國的“硅谷”,諸如日本“硅谷”(筑波科學城)、韓國“硅谷”(大德科學研究特區)等等。而在我們中國,以中關村電子一條街為雛型的模式亦即在京、津、滬、穗等地迅速崛起,為此,國務院于1984年正式批準具有條件的城市可以設立開發區。后隨經濟改革的深入發展,全國各地先后建立起各種類型的開發區,從而不同等級的工業園區即在全國范圍內開花結果,“硅谷”模式也就相繼應運而生。后來諸多事實證明,工業園區在中國經濟的發展過程中呈現了如下顯著優勢:一是在規定的條件下實行經濟上某項優惠政策,從而對海內外投資廠商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二是基礎設施完備,軟件系統先進,各項服務快捷周到,這是非開發區所無法比擬的;三是開發區的經濟功能齊備,重點突出,專門化方向明確,有序可循;四是實施不同于地區行政管理性質的開發區管理委員會體制,其辦事效率高,開放程度高,且與國際慣例接軌較為容易等等,不一而足,蓋因各類開發區具有上述特征和優勢,因而它們在中國經濟發展中成為新經濟增長的強大推動器而備受青睞。由此可以認定,在全國范圍內建立并不斷完善不同等級的工業園區,乃是經濟發展的必由之路。
通過調研與了解,筆者不揣谫陋地指出,如下三點似應成為工業園區的成功經驗或曰園區模式建立的昭示:一是進入園區內的各類產業,都應該是科技前沿行業中的佼佼者,遵循優勝劣汰的游戲規則更是苛嚴至極;二是實行科學研究、技術開發和生產營銷三位一體的經營機制,早已成為園區內所有公司身體力行的共識并卓有成效;三是在此基礎上所應做到的三個“力求”,即力求技術交流網絡的逐步形成,力求這個網絡的完善和有效運用,力求營造適合高新技術發展的“生態環境”等,都是工業園區成功的秘訣和靈魂。我們僅由這一歷史進程著眼,理當斷言,舉凡大獲成功的科學工業園區,依托園區外的高等學校和科研機構不斷輸出相應人才和科研成果,并使科研成果迅速商品化,乃是必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設在臺灣北部新竹市的科學工業園區,遐邇聞名,眾所周知,園區始建于1980年初,其地緣人文環境的重要特征,就是便捷的交通網絡和充沛的人力資源,園區附近不遠處有臺灣清華大學和僅有一墻之隔的交通大學等幾所名校,呈相互依托之狀。新竹科學園區曾被美國《商業周刊》評為全球發展最快的十大園區之首,并譽為亞洲的“硅谷”。1992年秋,筆者前往參觀時,他們介紹說,園區內的產業分類,可以歸屬為電腦及其周邊設備、集成電路、通訊、光電、精密機械和生物技術等六大門類,占全島經濟總量的重要一席。斯時,半導體產業已撐起園區的半邊天,其中臺灣集成電路公司(即知名的臺積電)在園區開發的十二吋圓晶(芯片),更是在全球范圍內執半導體元件之牛耳。再則,據接待人員進一步介紹說,園區綜合管理機構的全稱為新竹科學工業園區管理局,其職能性質主要是服務性的,完全不同于一般賦有級別性的行政機構。從宏觀上來著眼,園區管理局能夠在當局和企業界之間起到橋梁和紐帶的作用,并能快速、便捷、高效地協調解決園區內企業在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任何有待予以解決的問題,同時要受到園區內所有企業的監督和約束。園區管理局擔負的主要職能有如下十余項基本內容,茲將其羅列如次,以供參照:投資引進、研究開發、人才培訓、獎掖懲戒、信息服務、公共福利、工商服務、安全保護、勞動服務、公害防治以及儲運服務等等。
當筆者前往臺灣交通大學參觀之際,履新不久的校長鄧啟福教授聞訊來訪者系大陸交通大學的校友,特地從外地趕回來與我會晤,除了就我們之間所關心的諸如人才培養和兩岸間高校交流等話題外,并也獲悉了園區與高校之間的交流與合作等方面的有關情況。他向筆者介紹說,自園區運行以來,清華、交大與園區在人才輸送與培訓以及科研項目合作等方面,取得了當可記載的卓著成績,作為回報,園區每年向這兩所學校分別提供近三千多萬元新臺幣的專項科研經費,從而彼此間合作模式形成了良性循環和有效互動。當筆者辭別時,鄧校長還專門派員領我去參觀該校在技術上具有領先水平的數控與液壓兩個大型實驗室,使我大開眼界,然而遺憾的是,為進行中央處理器(CPU)、次微米及深次微米等技術開發而專門設置的毫微米試驗室,因當時為了技術保密不對外開放而未能如愿獲得參觀。
此外,我還參觀了位于園區內的工業技術研究院,這是早在園區建立之前而設立的一所財團法人(系指某一財團從事公益事業,回饋社會,將一部分資金投入舉辦諸如學校、醫院之類的事業單位,資金不能收回,更不能獲利,但可以一次性免稅而作補償)非營利性的科研機構。該院專門從事應用研究,以加速提高工業技術為宗旨,其主要任務有:一是執行中長期應用研究,以包容性、前瞻性和尖端性為重點;二是執行短期研究,則以改進產品和工藝為重點,三是由當局提供經費,其成果轉讓為非獨占性;四是由產業界委托并提供經費,其研究成果秉公平、公開原則,適時地以各種方式推廣到產業界;五是配合有關措施,輔導中小型企業并為其培訓人才;六是執行實驗生產以確保技術的工業化,并能作出策略性退出準備等等。順便提一句,該院研究領域較為廣泛,共有電子與光學、電腦與通訊、能源與資源、生物技術、機械、化工、材料、測量以及工業污染防治等十二大項;而在成果推廣方面,則有技術轉讓、委托研究、合作開發、策略聯盟、技術服務、講習培訓和衍生公司等七大項。工研院的宗旨、任務及其成果推廣方式,決定了它對產業發展的貢獻,舉其犖犖大端則有以下四個方面:推動高新技術產業化,促進新興產業的建立,為未來高新技術產業奠基;改良現有產品及其制造工藝,提高附加產值,擴大經濟效益;從設計、工藝、材料等三個方面向中小企業提供技術服務,以增強其競爭力;通過技術轉讓、合作開發等多種形式,直接和間接培養產業界的技術人才和管理人才。
縱觀之,當時臺灣的科技水平(SCI)和工程裝備(EI)的排名雖然靠前,但囿于多種因素,他們在投入較大的基礎研究方面遠遠落后于我們大陸。眾所周知,當時大陸業已建立了完整的科技體系,在基礎性和前瞻性的理論研究方面領先于臺灣,許多科研成果也已處于世界先進水平;但問題的另一面,臺灣在應用研究和管理科學上卻有一定的成就,特別是科研成果商品化方面的成功經驗是非常值得借鑒的,而這方面的代表,當以新竹工業技術研究院和科學工業園區為佼佼者。在這里不妨順便說一句,當筆者歸來后的翌年,中科院六位不同學科的資深教授應邀訪問臺灣進行科學技術考察,而他們在這一點上的考察結論,則與我的看法不謀而合。應該說,正是有鑒于此,當時臺灣開始實施旨在提升經濟實力的所謂“六年經濟建設計劃”,在該項計劃中,則輔之以四項重要政策,即:“提高國民所得”、“厚植產業潛力”、“均衡區域建設”、“提升生活品質”等。筆者通過園區的參觀以及與各方有關人士交談后,深深感到即使在當時,臺灣的同業們就曾認為,臺灣科技力量有限,其資源乃至技術長期依附于發達國家,實現龐大的經建計劃困難很多,而時在兩岸都處于經濟騰飛的關鍵時刻,歷史已為兩岸的經濟科技合作提供了最好的契機。
作為一個旁觀者局外人,對海峽兩岸的工業園區的運行,談不上任何方面的微觀審視,當然也就沒有資格在此饒舌;但若從宏觀上來著眼,可以認為,園區管理部門對區內所有企業進行系統考核的結果,就是園區運行之道的宏觀表征。對此,筆者不妨就自己的觀感芻議一番,聊供參考。
其一,眾所周知,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之交,以硅作為原材料的半導體工業,已成為美國硅谷經濟發展的強大支柱,而這一點正是企業和高校相互結合共同發展的豐碩之果,并由此導致了硅谷的經濟模式及其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此一猶如莫大財富的可貴經驗告訴我們,企業和高校之間的結合并逐步形成行之有效的運行機制,將使科研成果商品化和產業化的周期縮短;通過新技術領域諸如新能源、新材料、光機電一體化、生物技術等而能迅速提高技術附加值;以及乃至成為新技術企業孵化器等等,都是明證。此外,高科技產業是人才和資金的結合,但需經過硅谷精神(亦稱創業家精神,被譽為人才、資金催化劑)的催化與反應作用后,方得形成。勞動力與資本是傳統經濟學中的主要生產要素,但在新經濟體系里卻有不同的闡釋。硅谷精神或曰工業園區精神,將使市場機能和知識資本得以有效的發揮,即有效資源產生最佳效益,更是創造新經濟、新財富的有效機制。由此著眼,園區主管者應將其視為園區首要的運行之道。
其二,園區多年來運行的經驗告訴我們,進入園區的各類企業,要務之一就是摒棄“管家”式的管理方式,因為這是缺乏豐富想像力的傳統作風。企業平日所追求的技術創新,首要基礎之一來自創意,而創意則是來自心靈上的自由探險和思路上的相互碰撞。由創意而技術創新,再而凝成創業精神,繼而創造新財富,顯然就是一根環環相扣的金鏈條,而這一點正是旺盛的創業精神經過粹練后的精華。園區的核心價值就在于創立一個交叉互連的市場——創意的市場、資金的市場和人才的市場,亦即匯集了無拘無束的想像力,等待投資機會的資金,和思路馳騁、精力充沛的人才。持續改進并創新再創新,乃是為企業家的精神世界注入生命的氧氣,一旦氧氣欠缺,即使再有天賦的人也會停止不前。園區的經濟運作基礎早已向人們昭示了,只有大力吸納包括具有敏銳創意的各類人才在內的各類資源,才能生生不息而邁步前進。
其三,哈佛大學克里斯登森教授在其名為《創新者的兩難》一書中曾將資源、流程與價值觀列為影響企業發展的三大因素。鑒于此統而言之,企業主管者必須從資源、流程與價值觀三大影響因素中,去了解自己的駕馭能力以及所存在的某些缺陷,然后才能選擇適當的創新方式而形成具有變革性的新能力。這里所說的資源,乃系指人員、設備、技術和資金等有形資產,以及產品設計、信息流量、品牌效應和人際關系等無形資產;所謂的流程,乃系指員工將資源轉換為更高價值的產品和服務時所使用的互動、協調、溝通與決策的形態,諸如新產品的研發、中試乃至制造的流程以及企業整體預算上的流程;至于所謂的價值觀,按照通常的說法,至少具備兩個方面,一是要決定企業如何制訂盈余的目標,另一則是用來準確判斷未來的商機,以及需要多大的商機才算具有必要的吸引力。
其四,園區內的企業要遵循以下幾點原則來制定企業的成長策略:一要站在外界立場上來審視自己的企業,以免陷入當局者迷的怪圈;二要超越自己的行業和目前市場的界限,找出或創造新的市場空間;三要建立新的核心能力來面對未來,時時盯住乃至抓住轉瞬即逝的新的機遇;四要從外界無時無刻的變化中,努力尋找新的顧客需求,而這正是企業不斷成長的源頭。如將上述幾點歸納為一句話,那就是要把目前的顧客、未來的顧客、現在的需求、未來的需求這四個變項,組成一個數學矩陣加以測算、調整且能運用自如,惟有如此,才會創造出更多的成長機遇。
其五,面對當今世界經濟的大走向和大趨勢,特別是在眼下世界經濟不振的情勢下,產業轉型之舉,猶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將目前涉獵到的眾多資訊歸納在一起,我們不難看出,產業轉型將有如下五大走勢:一是從硬件制造轉向軟件開發;二是從制造業轉向服務業;三是從勞力密集轉向腦力密集;四是從生產效率轉向創新效率;五是從有形資產轉向無形資產。而這一切,首在園區的宏觀導向,這是園區管理部門的基本職能;次在科技人才的延攬與培育,即在創新能力、技術能力和顧客導向能力等方面的繼續提高;再則就是沿用如下三種方法培植企業的應變能力,即:一是在企業內部建立新的能力,二是利用轉投資建立新的能力,三是利用并購建立新的能力。
其六,縱觀當今世界,面對全球化的機遇和挑戰的同時,我們還要密切注視到新世紀時代的科技發展已經明顯地呈現了如下三種趨勢:一是各類領域中的各種關系單元之間的溝通日益頻繁,且其頻寬日益擴大,距離日益縮短,流程日益通暢,甚至呈現互補吸納現象;二是各類信息溝通的內容日趨多元化,并逐步匯成為大家共識的知識導向和技術導向,乃至信念導向;三是時空的跨越現象此起彼伏,且具有人性化層面思考的因素存在,各界對其注視力更是不離須臾。有鑒于此,作為園區的主管者,面對如此構成的當今社會的大環境和大背景,如不因時制宜地去提升園區內各類企業整個運行系統的各種能力,則無法在時空上構成具有挑戰性的實力去參與瞬息萬變的市場競爭,而做到這一點的前提,就是要將一些落伍的陳舊觀念加以應格順勢的更新與重塑,否則將一切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