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在柬埔寨的投資及其影響

郭繼光

(中國社會科學院亞洲太平洋研究所 北京100007)

中國企業在柬埔寨的投資及其影響

郭繼光

(中國社會科學院亞洲太平洋研究所 北京100007)

中國投資;柬埔寨;影響

近年來，中國企業在柬埔寨不斷增長的投資引發了許多關注和有意義的討論，但是大多數討論缺乏足夠的事實材料，因為研究者很難接觸到中國企業來收集足夠和可靠的信息。本文根據三個月對大約20家在柬埔寨中國公司的深入訪談，試圖提供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及其影響的更全面的圖景。本文考察了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規模和對當地經濟和社會的影響。本文認為，不論是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規模還是對當地的影響都被夸大了。

一 研究背景

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以及經濟實力的上升，許多中國企業開始紛紛走出國門，加大對外投資的力度。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來，在“走出去”戰略下中國企業走出國門的速度明顯加快。實際上，中國企業的對外投資活動已經遍布歐美、亞洲、非洲、拉美與中東等地區。作為東南亞國家之一的柬埔寨由于政治的穩定、經濟的對外開放和投資環境的改善，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前去投資，中國一度成為柬埔寨最大的外資來源國。

中國企業對柬埔寨的大量直接投資，引發了各方關注。目前涉及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媒體報道非常多，但是學術和政策研究則剛剛開始，而且綜觀目前研究，我們可以發現，對中國在柬埔寨投資的大部分研究還只是停留在現象描述上，普遍缺乏第一手資料以及全面深入的分析，嚴格的學術意義上的專門研究則很難發現①目前有幾篇有關中國在柬埔寨投資的文章散見于報紙和雜志中，主要是根據在柬埔寨幾天 (最多一周)的訪問。由于時間短暫，這些訪問的局限性很明顯:一是訪談接觸的企業和人員非常有限，二是訪談的內容很難深入，獲得的實質性內容不多。。因此，為了深入了解中國企業在柬埔寨的投資狀況及其影響，我們進行了三個月的調研②實地調研主要集中于2010年6月－9月，另外，2010年5月我們進行了一周的前期調研，2010年12月我們又進行了一周的后期跟蹤調研。，訪談了20家左右中國企業的大約40多位員工。由于有限的調研時間，加上柬埔寨缺乏正式發表的統計資料，對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狀況和影響作出一個全面的評估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本文主要嘗試回答以下問題:(1)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現狀，如投資總量、行業分布等;(2)中國投資對柬埔寨經濟與社會的影響。

二 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總體狀況

由于統計等方面的原因，我們無法確切估計到底有多少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以及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具體數量。下面我們將從以下幾個方面簡要分析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總體狀況。

(一)投資總量

由于柬埔寨統計資料的匱乏，人們一般通過媒體的只言片語來了解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狀況。例如，根據當地英文報紙《金邊郵報》 (The Phnom Penh Post)的報道，柬埔寨經濟和財政部國務秘書Kong Vibol 2010年7月在國會上透露， “截止到2010年6月份柬埔寨發展理事會 (CDC)批準的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總量為80億美元，主要集中在農業、旅游、基礎設施、水電和制衣業。”［1］根據我們從柬埔寨發展理事會得到的資料，1994年到2009年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來自中國的投資額如表1:

表1 1994—2009年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來自中國的投資額 (單位:百萬美元)

根據上表我們可以看出，2005年之前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并不是太多。到了2005年，獲得批準的中國投資急劇上升至4.54億美元，但是很多2005年批準的項目直到現在尚未展開或者已經停止運作，例如投資1.54億美元的“鐵礦、鋼廠和鐵路”項目，3350萬美元的酒店項目和540萬美元的煙草項目［2］。2008年獲得批準的中國投資額激增至43.71億美元，其中包括金額高達38.05億美元來自天津優聯發展集團的旅游開發項目。實際上，如果除去此項目，那么2008年獲得批準的中國投資額僅為5.66億美元，比同年韓國投資額的一半還要少 (見表2)。

表2 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投資分布 (按國別地區)(1994年—2009年6月)(單位:百萬美元)

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提供的統計資料只是獲得其批準的數量 (即通常所說的合同利用外資量)，并沒有提供中國投資實際到位的數量 (即實際利用外資量)。因此，我們無法具體估算到底有多少中國的投資實際進入到柬埔寨。不過，柬埔寨發展理事會下轄的柬埔寨投資局 (CIB)項目監管部估計，在其批準的投資項目中有60.8%的還在運作［3］。而柬埔寨發展資源研究所 (CDRI)的Kimsun博士等學者所作的研究則表明，在批準的投資項目中大約僅僅30%還在運作［4］。因此，柬埔寨政府批準的中國投資項目的實施率相對比較低。

不過，中國政府相關部門公布的中國在柬埔寨的對外直接投資流量 (見表3)則比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中國投資的數量要少得多。如果我們可以把中國統計的對外直接投資凈額作為實際進入柬埔寨的中國資本的話，那么我們通過比較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數量與中國統計的實際進入柬埔寨的資本數量，可以發現實際進入柬埔寨的中國資本的比例非常低，從1%到30%不等 (見表4)。

表3 中國對柬埔寨的對外直接投資流量 (2004—2009年) (單位:百萬美元)

表4 柬埔寨批準的中國投資額與中國統計的對外投資凈額之比較 (單位:百萬美元)

因此，我們認為，中國實際對柬埔寨的直接投資或者柬埔寨實際接受到的中國的投資可能沒有媒體報道的那么多。媒體報道一般采用的數據為柬埔寨發展理事會公布的批準的投資數量，所以，盡管近年來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增長迅速，但是總體數量可能并沒有那么多，中國在柬埔寨的實際投資總量也許被夸大了。

(二)行業分布

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的領域比較廣泛，但人們一般認為主要集中在制衣業、旅游業、農業、能源和采礦業等行業。根據我們從柬埔寨發展理事會得到的資料，從1994年8月1日到2010年6月30日其總共批準了357家中國企業在柬埔寨投資 (見表5)。

表5 1994年8月1日—2010年6月30日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中國投資行業分布

1.制衣業 (Garment)

在獲得批準的357家中國企業中，有204家屬于制衣業。從1994年到2008年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來自各國的制衣企業總共有583家，因此我們估計在柬埔寨的制衣企業中，中國企業大概有1/3強。柬埔寨制衣業協會 (GMAC)的統計資料也從側面證實了這一點，截止到2009年5月，柬埔寨制衣業協會共有成員274家，其中大約20%(54家)企業來自中國大陸 (見表6)。由表6也可見，人們一般認為大部分的柬埔寨的制衣工廠來自中國大陸，這也許是不正確的，因為很多企業實際上來自中國香港或者臺灣地區。

表6 柬埔寨制衣業協會 (GMAC)成員構成

2.能源 (Energy)

在獲得批準的357家中國企業中，有10家屬于能源行業，其中1家是生物柴油廠，1家是輸電線路廠，1家發電廠，6家水電站。根據當地媒體的報道，柬埔寨已經開工建設或者處于考察研究或可行性研究的水電站有30多家，其中中國9家，韓國6家，越南和 (或)柬埔寨3家，美國1家，新加坡1家，印度1家，俄羅斯1家［5］。

3.礦業 (Mining)

在獲得批準的357家中國企業中，有4家屬于礦業。柬埔寨工業礦產和能源部 (MIME)下轄的礦產資源部經理在一次會議上透露，目前有大約60家企業正在開發柬埔寨的礦產資源［6］。

4.農業 (Agriculture)

在獲得批準的357家中國企業中，有23家屬于農業，其中13家屬于農工業 (agro-industry)，10家屬于種植園 (plantation)。

5.旅游業 (Tourism)

在獲得批準的357家中國企業中，有4家屬于旅游業。從1994到2008年，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旅游業為127家。

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中國企業在柬埔寨的支柱行業 (制衣業、旅游業、農業)中的比例以及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所批準的投資企業中的比重都不太高。

三 中國投資對柬埔寨的影響

1994年至2008年，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所批準的來自國內外的投資額累計達270億美元。表7表明了柬埔寨總的投資發展趨勢。從表中可以看出1994年以來，外國投資在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所批準的投資額中所占比例一直在50%以上，這表明外來投資在柬埔寨的經濟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中國投資又在其中占有一定的份額。那么大量的中國資本的涌入給柬埔寨的社會和經濟帶來哪些影響呢?

表7 1994—2008年柬埔寨固定投資額 (按來源) (單位:百萬美元)

中國投資帶來的好處之一是不僅帶來了資金和先進技術，更重要的是增加了政府的稅收，這是不言而喻的，但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得到確鑿的統計資料來證實這一推斷。不容置疑的一點是，中國企業在柬埔寨當地雇傭了大量的工人，這一方面為當地創造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和工資收入，另一方面通過培訓也改進了當地的人力資源水平，這在制衣行業表現得尤為明顯。根據前面所述，中國在柬埔寨的投資中以制衣業最多。從1994年到2008年柬埔寨發展理事會批準的制衣企業總共有583家，其中204家是中國企業，因此我們估計在柬埔寨的制衣企業中，中國企業大概有1/3強。在我們訪談的四家中國在金邊的制衣工廠中，其中兩家雇傭當地員工1000多人，另外兩家中，一家雇傭2000多人，一家雇傭3000多人。根據柬埔寨發展資源研究所(CDRI)對金邊300名制衣工人 (其中150名來自中國工廠)的問卷調查，這些工人的月平均工資是80美元，日均工資是2.67美元，遠遠高于金邊的貧困線日均0.76美元。更為重要的是，制衣業中的工人大多數是沒有技能、沒有受到教育的鄉村婦女，很明顯她們在就業市場中屬于弱勢群體。另外柬埔寨發展資源研究所的問卷調查還表明大約76%的工人工資中的錢匯回農村家里，用于日常生活消費、農業生產、償還債務等［7］。總之，中國在制衣行業的的投資給來自柬埔寨鄉村的人們帶來了就業機會，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貧窮，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水平。另一個例子來自水電行業。柬埔寨甘再水電站是目前中國企業在柬投資的最大項目，也是柬埔寨目前最大的引進外資項目。從2007年項目開工以來，甘再水電站在旱季的時候雇傭了2000多名當地工人，雨季時候雇傭1200名左右當地工人。工人的月工資大約是200美元左右，明顯高于一般行業的從業者，也遠遠高于從事農業所獲得的收入。柬埔寨農民不再靠天吃飯，旱季他們也能夠有很豐厚的收入［8］。

中國投資帶給柬埔寨的變化除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之外，更重要的是人力資源水平的提高和觀念的改變。柬埔寨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國家，基本上沒有現代工業，因而也缺乏現代工人。例如，在甘再水電站的工地上，中國公司一開始招聘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周圍的農民，不會技術，更不懂現代公司的各種規章制度。招來的柬埔寨人以前都是從事農耕的，習慣了悠閑的生活，一般是早上在田地里勞作，下午在家休息。“剛開始，他們很難適應中國公司朝九晚五的生活，更不用說加班了。即使多給他們加班費，他們也不樂意。這就是他們習慣的生活方式。”另外，“當地人在最初的時候是要當天發給他們工資，即干一天活拿一天的錢。拿到錢后第二天他們就和家人出去吃喝消費，過幾天花完錢了再回來重新工作。這造成了我們雇傭的當地員工流動頻繁，工程進展緩慢。我們只得一點一點向他們灌輸現代意識，他們最后逐漸接受了按月發工資的習慣，工資也存起來用于改善家庭生活。”①除非特別說明，接下來文章所有直接引用的內容都是根據我們的訪談內容。總之，中國投資讓更多的柬埔寨農民從田頭走進現代工廠，告別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傳統農業社會生活方式，逐漸適應了現代工廠生活方式。

另外，中國企業在進行投資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改善了柬埔寨的基礎設施，因為很多在柬埔寨投資的中國公司都為當地建造了學校、公路、橋梁和醫院等。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中國在柬埔寨的最大投資項目甘再水電站進入商業運營期以后除了可以滿足貢不省的電力需求以外，剩余電力將輸送到金邊、西哈努克以及周圍各省市，可以解決當地人民的大部分生活用電和工業用電需要，而基礎設施的改進則會吸引更多的外來投資。另外，水電站項目組在當地施工期間為當地修建了長達30公里的從3號公路通往施工現場的道路，既方便了工程的建設和運輸，同時也滿足了公路沿線當地群眾的生活和出行方便。水電站的工程建設使用的是當地水泥廠生產的水泥，這也有利于發展經濟，擴大內需。同時建設使用的運輸車隊也有一部分來自于當地的運輸公司，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9］。

因此，中國的投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柬埔寨經濟和社會發展，同時也促進了中柬關系的良好發展。在我們的調研中，中國投資的貢獻也得到了當地官員和民眾的好評。然而，在三個月的調研訪談中，我們也聽到了一些來自當地NGO和當地社區的不同聲音，例如他們抱怨或者指責一些在柬埔寨投資的中國企業只關注經濟效益，社會責任意識淡薄，甚至忽視環境和社會影響，不與當地NGO和社區交流和溝通等等。柬埔寨的當地學者在訪談中甚至聽到對中國投資非常極端的言論，例如“NGO的員工普遍認為他們沒有看到來自中國投資的任何積極的正面貢獻，無論對國家或者社區來說。到目前為止，所能看到的只是對環境的破壞和民眾福祉的惡化。”［10］不過，我們在訪談中也經常聽到中國公司自己認為“我們中國公司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那么到底事實是怎么樣的呢?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些指責或者抱怨呢?

在柬埔寨，一些非政府組織對中國公司的指責或者抱怨一般集中在水電項目或者與土地和礦產等資源有關的項目上。隨著柬埔寨經濟的不斷增長，對能源和電力的需求越來越大，導致全國電力緊張。水電的開發無疑會緩解柬埔寨嚴重的缺電問題，而且從長遠來看基礎設施的改善肯定會有助于吸引更多的外資。中國在柬投資的水電項目，大多是BOT項目。因此，有些NGO組織和環保人士擔心中國投資的水電站可能帶來的環境影響以及引發的居民遷移問題。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柬埔寨的水電資源往往蘊藏在人煙稀少的山區，因此水電規劃建設中的居民遷移等問題處理起來相對比較容易。而且，中國投資的水電項目在開發之前都進行了可行性分析，先進行詳細的論證以便最大限度地減少對環境和社會的不良影響，并且通過了柬埔寨政府的環境評估，當地居民安置問題也得到了妥善解決，盡管有時候會存在一些細小的問題。例如，甘再水電站從施工一開始，就考慮了環保問題，而且由于水電站所處的位置比較偏遠，所以基本沒有移民的相關問題，只是影響到當地農民栽種的榴蓮和山竹。但是，由于水電站給予的補助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地農民的預期，所以基本沒有沖突和矛盾［11］。盡管一些非政府組織指責中國公司環境評估報告的不科學不透明，但是我們認為環境評估涉及到非常專業的知識，除非專業人士，其他人很難作出客觀公正的判斷。

除了水電項目以外，另一個引發關注的是土地問題①如上所述，柬埔寨的礦業基本還沒有開發，只是處于勘探階段，而在勘探階段也可能給周圍的民眾造成影響。因此，礦業領域也是引發關注的另一個領域，但是很多問題實際上還是與土地相關。。隨著柬埔寨經濟的快速發展，土地所蘊藏的商機是不言而喻的，于是許多柬埔寨商人往往通過不法手段侵占農民土地，然后轉租給外國公司。加上柬埔寨土地法、土地所有權的不明確以及監管能力的低下，導致土地糾紛嚴重，導致很多公司與當地民眾發生沖突。例如，柬埔寨政府曾經同意向中國某公司出讓位于西北部某省的1萬公頃土地(期限為99年)，但是當地土著居民認為其中部分土地屬于他們所有，而政府卻沒有就出讓條件事先征詢他們的意見，于是造成了中國公司與當地村民的沖突。實際上，不僅中國企業遭遇此類事件，來自其他國家如韓國和越南的企業也常常會涉及其中。柬埔寨NGO Forum 2010年發布的一份土地爭議報告指出，2009年柬埔寨的土地爭議有些改善，統計的236起土地爭議問題，其中41起得到了解決，僅僅新發生了9起②更多的有關柬埔寨土地爭議問題，可以參考網站http://www.ngoforum.org.kh。目前，柬埔寨政府和投資企業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存在，因此會在特許地中專門劃出一部分土地給當地居民耕種。例如，政府會從10000公頃特許地中圈出3000公頃的土地分配給當地居民，批給公司7000公頃用于開發農業種植項目。這樣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農業開發公司與當地居民的沖突［12］。

根據三個月的田野調查，我們認為總體上大多數中國公司在環保和社會責任方面做得不錯，例如不少中國企業為當地民眾捐建了學校、醫院，建造了道路和橋梁等，受到了柬埔寨政府和民眾的贊揚。既然大多數中國公司做得還可以，那么為什么在柬埔寨的中國投資仍然招致了不滿或者抱怨?當然這里面有比較復雜的因素。根據調研，我們認為存在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少數公司的不規范行為影響了中國公司的整體形象，尤其是一些所謂的“江湖投資人”。在柬埔寨投資的中國企業，正規的國有大中型企業不多，除了水電項目之外，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地方的中小民營企業。這些游兵散勇中的一些“江湖投資人”，在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中暴富，資金充足，產生了海外投資的沖動，但是他們基本沒有什么跨國投資的經驗，只是聽聞柬埔寨是投資沃土，在利益驅動之下就來到了柬埔寨。這些“江湖投資人”在柬埔寨幾乎照搬國內的行事作風，以打通政商關系為主，根本不管什么商業規則，遵循的是他們自己的“江湖規矩”。他們很少有長期投資扎根當地的興趣，只想掙快錢，追求短期效益，這種急功近利的心態導致其忽視企業社會責任，給中國企業在當地留下了負面的形象，嚴重損害了中國的形象，也阻礙了中國企業在當地的進一步投資。

第二，環保標準或者社會責任標準的差異。相比所謂的“江湖投資人”，投資水電的中國國有企業具有較多的國際運營經驗，也更懂得如何履行環境和社會職責。例如，承擔柬埔寨甘再水電站建設的中國水電建設集團是中國最大的水電建設企業，目前，該集團公司在國外有107個項目，分布在32個國家，合同總額達56億美元，主要分布于非洲、亞洲國家以及北美③詳細內容參見中國水電建設集團公司網站http://jituan.sinohydro.com/。中水電在柬埔寨的甘再水電站項目于2007年通過柬埔寨政府相關部門的審查，拿到投資許可、建設許可、環境及廢棄物許可等六大許可證之后才開始動工建設。如上所述，盡管甘再項目從一開始就嚴格遵照柬埔寨的環評標準，并且在施工環節的方方面面都考慮了環保，但還是無法讓一些非政府組織滿意。一些非政府組織所遵循依照的是西方發達國家所制定的一些“國際標準”，那么這些標準是否適合迫切尋求發展的柬埔寨呢?另外，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是:走出去的中國企業應該依照投資國的標準還是所謂的“國際標準”呢?

第三，柬埔寨政府的管理水平還不到位。經歷長年戰亂的柬埔寨，人才極端缺乏，政府官員整體素質較低，行政效率不高，執行能力和監管能力較差。在柬埔寨，很多與土地有關的糾紛與沖突，是由于柬埔寨土地法、土地所有權不明確以及監管能力低下造成的，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柬埔寨政府機構糟糕的治理水平。在訪談中，中國公司經常向我們抱怨的是“來自其他國家的公司怎么樣?他們有沒有同樣的問題?坦率地說，他們與我們有一樣的問題。因此從根本上說這是個治理問題。”目前柬埔寨的土地所有權的認定依據的是2001年頒布的柬埔寨土地法，但是在實際操作過程中，由于缺少相關證明文件以及重復主張，很難對土地所有權進行明確認定，加上法治的缺乏，很多沖突產生了。另外，柬埔寨各級政府沒有能力對已經租借出去的土地進行監管［13］。

第四，中國公司缺乏社會溝通意識和能力。在柬埔寨，中國企業受到的另外一個抱怨是往往只與各級政府打交道，而忽視與當地NGO和地方社區的溝通。眾所周知，由于柬埔寨各項制度的不完善不健全，外來投資者的權益在很多情況下無法獲得保障。這導致了部分中國企業利用與當地政府建立的良好關系來爭取投資項目和保障合法權益，在很多情況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中國企業往往忽略柬埔寨的一個特殊國情:大量非政府組織的存在。這些非政府組織抱怨最多的是中國企業信息不透明，難以接觸，無法溝通等①中國公司之所以難以溝通，我們認為除了中國公司本身的原因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例如語言、非政府組織的行事方式以及對中國公司的訪談技巧等等。。這主要是因為中國企業剛剛走出國門，缺乏社會溝通意識與能力有關。目前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開始走向世界，但是應該看到的是中國企業對外投資尚處于起步階段，大部分企業缺乏海外運營經驗，尤其是一些中小企業。這些企業沒有社會溝通意識和能力，不懂得如何進行公共關系維護，如何加強與當地社區和非政府組織的溝通與交流，如何積極主動對外解釋和宣傳自己。實際上，很多中國企業在柬埔寨做了很多有益于當地社區的事情，如修路、建學校等等，只是不懂得很好地主動宣傳自己。

由于缺乏有效的溝通，導致產生了一些誤解。例如，有些中國企業抱怨“在柬埔寨，人們有時候把香港人、臺灣人和來自印尼和泰國的華人誤認為是大陸人。有時候他們甚至把日本人和韓國人也誤認是大陸人，因為東亞人看起來很像。他們把這些人做的壞事也算在我們頭上。”另外，中國公司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會與柬埔寨的合作伙伴組成合資公司。根據合同，柬埔寨合作伙伴負責處理社區關系。有時候中國還把部分項目分包給其他公司。例如，一家中國公司就告訴我們， “因為語言障礙，我們和當地的柬埔寨政府的征地公司簽訂了協議，讓他們公司協助我們征地及其他相關事宜，相對我們這些國外的公司來說，他們更了解柬埔寨當地的人文風情和習俗，征地速度要快，和當地居民交流起來比我們方便。當地的居民反映還是不錯，大家都很配合，征地速度也挺快的。”但是，一旦爭議發生，人們的指責或者抱怨對象往往是中國公司。中國公司就這樣無端成了替罪羊。最近發生的金邊萬谷湖拆遷事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萬谷湖項目是柬埔寨政府批準的一個綜合開發項目，部分居民由于拆遷分歧而把矛頭指向了中國公司。但是中國公司“僅僅是投資方，將在萬谷湖拆遷工作完成后參與整體規劃和建設等工作。萬谷湖的拆遷工作是由金邊市政府負責進行的，目前已完成70%。剩余的30%住戶應通過合理合法的途徑，與政府商談拆遷補償事宜，而不應訴諸第三方。”［14］實際上“中國公司只參與開發建設，并不參與舊房的拆遷工作，并且直到現在還沒有進入開發過程。”［15］

第五，一些非政府組織對中國公司的偏見和夸大其辭。目前，在柬埔寨內政部注冊的地方NGO和協會 (這兩者基本沒有區別)大約有2，465家。在柬埔寨外交和國際合作部登記注冊的國際NGO大約有300家［16］。學者們一般認為大約一半的地方NGO比較活躍或者在運作，而90%以上的國際NGO都在運作［17］。柬埔寨政府發布的《2010年柬埔寨援助效率報告》指出，2009年流入非政府組織的資金高達1億多美元。這些非政府組織關注健康、教育、人權和環保等不同的領域，它們的經費一般都受到歐美等西方國家和國際機構的資助［18］。為了生存，這些NGO之間的競爭也非常激烈。當然這些NGO本身也是良莠不齊的。一些在柬埔寨投資的中國公司抱怨，極少數NGO往往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夸大事實，甚至故意抹黑中國企業。正如訪談中一些中國公司所說的，“我們不否認一些中國的投資項目有負面的影響，但是不是非常嚴重。他們卻故意夸大事實來吸引眼球。” “并不是所有中國公司都是負責任的成員。不過，他們只是選擇一個或者兩個壞的典型來作出結論:所有的中國公司都是不好的。”另一方面，有的NGO本身就對“中國企業甚至中國有偏見，對他們來說，因為中國是不好的，所以中國企業也是不好的。即使中國公司做了很多好的事情，他們也忽略不計。”因此，“他們對中國公司的看法是不準確的，錯誤的，因為他們不客觀，不中立，有時候只是根據道聽途說，甚至謠言。”

結論

通過以上的敘述，我們可以得知，雖然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投資柬埔寨，但是應該看到的是，不論是中國企業在柬埔寨的投資總量和行業分布，還是其社會和經濟影響都在一定程度上被夸大了。不過，隨著中國—東盟自貿區的成立和自貿區建設的不斷推進，中國與柬埔寨之間的經貿來往將日益密切，柬埔寨也將日益成為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的投資地。因此，中國企業在投資的過程中要全面了解柬埔寨的投資環境，樹立長遠觀念，加強與當地社會的溝通與交流，消除彼此之間的誤會和誤解，甚至偏見，樹立中國企業的整體良好形象，實現長期互利共贏。

【注 釋】

［1］Nguon Sovan and Cafherine James，“Chinese FDI hif$8bn in June”， The Phnom Penh Post， Friday， 02 July 2010.

［2］［3］The Council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ambodia，Cambodia Investment Guidebook，January 2010.

［4］Tong Kimsun and Hem Socheth，China's Investment in Cambodia，CDRI，September 2009，p.4.

［5］小龍:《突破制約經濟發展瓶頸，柬埔寨大建水力發電站》，《柬埔寨經濟》2010年第1期。

［6］Sam Campbell and Chhun Kosal， “Rocky Prospects:Cambodia's Mining Industry”，Economics Today，Vol.4，No.70，September，2010，p.8.

［7］“Assessing China's Impacts on Poverty Reduction in the GMS:A Case of Cambodia”，Consultation and Dissemination Workshop“Assessing China's Impact on Poverty Reduction in the Greater Mekong Sub-region”，August 26，2010.

［8］根據當地媒體的報道以及我們的訪談內容。

［9］根據我們的訪談內容。

［10］Hem Socheth and Tong Kimsun，Maximizing Opportunities of Chinese Investments in Natural Resources in Cambodia，CDRI，March 2010，p.36.

［11］根據我們的訪談內容。

［12］韓興:《農業與土地》，《柬埔寨經濟》2010年第4期。

［13］United Nations Cambodia Office of the High Commissioner for Human Rights，Economic Land Concessions in Cambodia:A Human Rights Perspective， http://cambodia.ohchr.org，June 2007.

［14］中國駐柬埔寨使館經商處:“‘中國公司在柬參與強拆’報道嚴重失實”，http://cb.mofcom.gov.cn/aarticle/zxhz/sbmy/201101/20110107372863.html，2011 －1－21。

［15］《外媒誣稱中國公司‘強拆’ 柬埔寨民眾欲抵制中國貨》， 《重慶晚報》，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1－01/20/c_121003092.htm，2011－1－20。

［16］The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Not-for-Profit-Law，“Cambodia”，http://www.icnl.org/knowledge/ngolawmonitor/cambodia.htm，2011－6－29.

［17］Ek Chanboreh and Sok Hach，“Aid Effectiveness in Cambodia”，http://www.brookings.edu/～ /media/Files/rc/papers/2008/12_cambodia_aid_chanboreth/12_cambodia_aid_chanboreth.pdf，2011－6－21.

［18］Royal Government of Cambodia，The Cambodia Aid Effectiveness Report2010 ，May 2010，pp.13－14.

Chinese Enterprises’Investment in Cambodia and Its Impact

Guo Jiguang
(Institute of Asia-Pacific Studies，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007，China)

Chinese Investment;Cambodia;Impact

China's growing investment in Cambodia has generated many concerns and significant discussions during the last several years.Unfortunately，most of these debates suffer badly from too few facts because it is very difficult for researchers to gain access to Chinese investors to collect sufficient and reliable information.This paper，using three months’in-depth interview data gathered from about 20 Chinese companies in Cambodia，tries to provide a more comprehensive picture of the scope and impact of Chinese investment in Cambodia.It addresses the extent and impact of Chinese investment on local communities in Cambodia.And it argues that Chinese investment and its impact in Cambodia have been a little exaggerated or somewhat overstated.

F752.733.5

A

1008－6099(2011)04－0037－08

2011－07－04

郭繼光，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亞洲太平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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