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瑞 靜
(河北省社會科學院 歷史所,河北 石家莊050051)
在人類社會歷史的進程中,影響社會經濟發展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而生態環境的影響無疑是主要因素之一。因此,在解讀近代河北地區農業經濟的時候,我們不能忽視生態環境因素的影響。
河北地區地形復雜,地貌類型齊全,全境的地勢為西北高、東南低。西部有太行山,北部有燕山。山地高原地帶海拔多超過1000m,部分地區達1500m以上。東南部平原地區地勢低平,海拔多不足50m。本地區土壤為風成黃土及沖積土,質地疏松,吸水力強,有益于耕作和植物生長。同時,由于含有多種礦物元素,如鈣、鉀、磷、硫等,因此其土壤具備一定的天然肥力,[1]在水分充足的條件下,其土壤中的無機礦物很容易被農作物的根部吸收,這就是華北土壤所具有的“自行肥效”的特征。另外,通過人工澆灌和洪水沖刷的作用,大量的泥沙隨著河水被夾帶到平原上,在平原表層形成肥沃的淤泥,使其土壤具有了“自行更新”無機肥料的特性。[2]但是,由于開墾的時間過長,地表的天然植被已被大部分破壞缺乏氮肥。在低洼地帶和臨海地區,土壤常常被鹽堿沙化。[3]如果不經過人工治理,就會成為低產田或鹽堿地。
流貫本區的水系以海河、灤河、滹沱河等較大。海河水系由北部的薊運河、潮白河、北運河、永定河和南部的漳衛河、大清河、子牙河組成,在天津附近匯合入海;灤河水系包括灤河及冀東沿海諸河。各河流量較小,并且流量季節性變化很大。像永定河、滹沱河等較大河流有時甚至會斷流,對航運和灌溉都有困難,而當夏秋洪水來臨時,河床又因為水量過多而決堤。所以,中國農業關于水的重要性,英國的歷史學家陶內曾經有過精辟的概括:中國農民被長期威脅的是水,有時候多,有時候少。在南方水的多寡是生產代表作物的條件,在北方水量適否,“不僅是農業繁枯的條件,而且是農業生死的條件”。[4]
河北地區雖然東臨渤海,但由于渤海海面狹窄,對氣候影響不大,全區氣候仍然有較強的大陸性,氣溫年交差在30℃-34℃之間。由南部到北部和由平原到山地之間,氣候有顯著的差別。1月平均氣溫由南部的-4℃遞減至長城以北的-7℃—10℃,7月平均溫度平原上均在25℃以上,西北山地高原則為23℃—25℃。西北高原地區,無霜期不到5個月,11月初土壤即開始凍結,至翌年4月才解凍。冀北山間盆地無霜期將近6個月,但附近山地則無霜期約縮短半個月至一個月。廣大平原無霜期均在6個月到7個月之間,南北相差約一個月,平原上土壤凍結期一般不超過3個月(12月—翌年2月)。
河北地區平均降雨量為350mm—760mm,降雨多集中在6—9月,占全部降雨量的60%—80%,冬春降雨量僅占全年的10%。在降雨地區分布上,總的趨勢是東南部多于西北部,沿海多于內陸。壩上及西北山區偏居內陸,降水量在400mm以下,為河北省干旱地區。燕山和太行山聳峙于河北省的北部和西北部,它們面對渤海,在東南濕暖氣團北上西進時,在迎風坡多形成地形雨,年平均降水量為600mm—850mm以上,成為多雨地帶。由于河北地區降水多集中在6—9月,高溫與多雨相結合,對農業生產非常有利。但是,降水時間太集中,就弊大于利了。雖然在夏季生長的作物能夠得到充足的雨水,但在其他季節播種生長的作物卻面臨著干旱的威脅。因此,在農業生產中既要考慮旱災,又要防澇,確保糧食豐收比較困難。
河北平原的一整套精耕細作農業技術,也是長期在環境和人的互動關系中形成的。傳統的精耕細作在不同的生態與社會環境下存在著相對的變數,除了適應作物或牲畜以外,技術還要對土壤、溫度、水以及社會環境作出選擇。
河北平原主要采取輪作復種制,這也是中國傳統農業的特點和優點,它能使土地、勞動力等資源得到充分合理的利用,在一定條件下爭取盡可能高的作物耕地面積產量。
河北地區是典型的小麥、雜糧區,其中南部平原的作物種植制度一般是以二年三作制為主(這也是整個華北平原的典型輪作復種模式)。二年三作主要是以小麥成為該區復種的軸心。小麥是在秋分前后播種,來年的芒種前后收獲,此間大約為八個半月,而從收麥騰地到當年小麥播種,此間約為三個半月,為時較短,盡管正值高溫多雨之季,但除了某些夏播作物之外,對該區域慣種的春播作物是不能滿足其生長期的,故二年三收就成為一種比較科學的調節。例如,河北省徐水縣有一種二年三作制是這樣的:第一年春天種高粱或谷子,冬天種小麥或大麥,第二年麥收后接種玉米或豆。通縣有一種更為復雜的輪作套種間作相結合的四年六作(二年三作)制:第一年春天,在小麥收獲之前套種谷子,小麥收獲后,又套種豆子于谷子行間,因此這一年共有三收;第二年春天種玉米及豆,是為間種,只能算一收,收獲后冬季實行休閑;第三年春天種高粱及豆,也是間種,只當一收,收獲后接種冬小麥;第四年收冬小麥后,夏季休閑,再接冬麥,因而也只有一收。[5]
當然,二年三熟并不一定局限于糧食作物的輪作,也可以是糧食作物與某些經濟作物輪作。因為有些作物受生長期的限制,未必能正好安排得二年一個輪次的三熟循環,有的是四年六熟,甚至六年九熟,這都可以歸結到二年三熟制一類。該地區也在一年耕地面積上實行一年二作制,這是最大限度地提高復種指數,最充分地利用土地的一種種植方式,最典型的模式是冬小麥與夏播早熟作物(如夏玉米)的循環種植,或是冬小麥與某些春播作物(如春玉米、谷子、高梁、豆類、棉花等)的間作套種。這種方式,特別是在光熱和水資源條件較好的地方,譬如直隸南部平原地區采用多些。不過,推廣面積不是很大:一是夏播作物選擇范圍較窄;二是間作套種的實行受主客觀條件的限制較大,從主觀條件上說受技術水平的限制,從客觀條件上說,套種實施的春季往往干旱,而大多地方沒有應手的灌溉條件;三是有些地方的土地肥力條件較差,多年的實踐使農民懂得適當讓地“休閑”,以免“趕盡地力”的必要性。
在河北北部山區和高寒地帶,主要是一年一作制,因為該地區無霜期較短,降水量也較少,二年三作也難以成為普遍的模式。一年一作主要是實行春夏播種、秋季收割、冬季休耕的制度。種植的農作物通常如玉米、谷子、豆類、春小麥、莜麥、山藥、煙草、麻類等。即使在河北中南部平原地區主要實行二年三作制甚至一年二作制的地方,有些特別的作物也是實行一年一作制。例如,棉花就是適合連作的,因此有些地塊被保留為專門植棉的“老花地”。棉花在谷雨前后播種,一直到晚秋甚至初冬才能花盡收柴,當然不能再種其他作物,只能一年一季。另外,像一些洼地、河灘地、鹽堿地,往往也是因地制宜地選種一季作物,不播或不宜復種。
針對河北地區農業的水旱特點,人們采取了許多種積極有效的農業措施。相應作物的選擇,再加上不同的抗旱、抗澇的技術,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河北地區作物的微觀布局。在容易形成水澇的環境下,選擇抗澇性較強的水稻、高粱等作物;在缺水干旱的環境下,選擇抗旱性較強的豌豆、甘薯等作物。
1.抗澇作物的選擇
一般而言,平原因為地勢較低,再加上排水不暢,尤其是到了夏秋多雨季節很容易形成內澇。人們根據這種水澇災害程度,直接會選擇一些抗澇性強的作物。例如,水稻、冬麥、高粱等。對于不同的災情環境種植相應作物的做法,也是當地農民長期與生態環境相適應的結果。例如,在一些季節性積水的地方,一般的夏播作物難以保收,為了避開水澇災害,當地農民常常選擇種植冬麥,俗稱一水一麥。冬麥一般是在當年的9—10月份播種,到來年的6月份收割,正好錯開季節性洪水的侵害。洪水到來時,會夾雜著大量的泥沙,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有利于小麥的生長。例如,河北成安縣李家潼,距離漳河不遠,適于一水一麥,“縱遇水漲,消退甚速”,水退了以后,“其積淤即可肥地種麥”,所以該處向有一麥三秋的說法,“并不至久淹為患”。[6]與近代以來華北大部分地區實行的二年三作制明顯不同的是,這樣的一水一麥,通常是一年一作,有些地區的耕作制度也隨之改變。另外,有些地區長期積水不退,如白洋淀的部分地區,無法避開水澇災害的發生。在這樣的環境下,當地農民就會選擇那些抗澇性比較強的作物,如水稻、高粱等,因為受到北方氣候條件的影響,水稻在北方地區的種植很少,民國期間只占華北作物總播種面積的0.7%。[7]因此,人們大多選擇種植高粱。高粱抗澇性強,尤其在秀穗后。對此,徐光啟在《農政全書》就提到:北方地區“不宜麥禾者”,就種高粱。“立秋后五日,雖水澇至一丈深,不能壞之”。①河北地區有種黑子高粱,耐水性強,可以種在低洼地帶,“其桿比紅高粱又粗、又堅、又柔韌”水浸多日,“而能持立水中,不折刮,不彎”。②例如,在完縣境的濕地中,當地農民大多選擇種植高粱。③東安縣在減河附近也種植抗澇性強的高粱而獲得豐收。④正是因為這些減河、濕地環境經常形成積水,其他的作物很難適應這種環境,所以當地農民才選擇種植抗澇性較強的高粱。另外,在河北大部分地區流傳的農諺中,我們也能看出當地農民在水澇環境下種植高粱的這種事實,“洼地種高的,有吃有燒的”、“洼地種黑柳,保險沒有走(黑柳指高粱)”、“洼地種高粱,家里多修倉”。[8]
2.抗旱作物的選擇
河北的西部、北部地區分布的大都是丘陵高地,這些高地環境容易遭受旱災危害,多數地方都是“望天收”。當然,對于平原來說最嚴重的就是春旱威脅。于是針對旱災危害,農民會直接選擇抗旱性較強的豌豆、甘薯、高粱等作物。
甘薯耐旱,抗逆性強,產量高而穩定,沙荒地、坡地、山地都可以種植。例如,遵化縣廬家寨村,由于氣候干旱,地勢又高,甘薯的種植比率就趨于上升,1936年達到了6.1%。[9]另外,高粱耐澇,同時也極耐旱,有“作物中的駱駝”之稱。在廬家寨村,高粱種植占全村農作物種植面積的32.6%,[9]而當時整個河北地區的高粱播種面積只占作物總播種面積的7.42%,[7]這種高種植比率與本地地勢高燥且氣候趨向干旱的環境有關。此外,玉米、山芋等一些抗旱、高產的作物在干旱地區得到廣泛的推廣。
除此之外,人們還會采取某些針對水旱危害的補救措施。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補種,就是在水旱災過后種植一些生長期較短的作物,這樣正好彌補因農時延遲造成的損失。可以推斷出這種選擇應該是多數人每年都得考慮的事,無論是在水旱之年常規種植的耐水或耐旱作物和品種,還是災害過后所補種的雜糧及救災作物,當地農民最先選擇的是那些能夠確保收成的糧食作物,而不是高商品化的作物。
如果環境改變太大,在某些情況下,農民會離開久居的村莊外出謀生。例如,1933年冀南黃河水災發生后,河北民政廳廳長向省府報告勘察情形時指出,長垣、東明、濮陽三縣“災民無衣無食,舉室逃荒,絡繹于途,情狀至慘”。[10]半年之后,三縣無衣無食的災民仍達30萬左右,“民眾逃荒在外者,不計其數”。[11]這些離村農民的流向大致都沿襲一定的規律:由經濟落后區流向經濟發達區;由人口高壓區流向人口低壓區或負壓區;由社會動蕩區流向相對安全區。具體地說,工商業相對發達的城市、其他相對安定的農村,也能成為他們的謀生之處。
20世紀30年代初,中央農業實驗所曾對華北農民離村后的去向做過調查,其中河北省離村農民中奔赴城市者占到了63.8%,⑤這些離村農民完全是以暫謀生計為目的,凡是能養家糊口的地方,均有其到達的足跡,凡是能糊口果腹的職業無論尊卑貴賤,均有他們的涉足。這說明處在災荒年份的農民在顆粒無收的情況下,為求溫飽,只能暫時離開所處的環境,去尋找一個新的環境來維持生存。
綜上所述,當地農民為了能夠適應所處的農業生態環境,采用了輪作復種制的耕作制度。但當受到水旱災危害時,他們又會選擇一些抗澇或抗旱的作物或品種,以及災害過后及時補種的措施等去適應不穩定的環境。所有這些作物均系粗糧作物,僅以果腹,尤其是在災荒年。如果環境壓力太大,當地農民就不得不尋找別的解決途徑,如離村去城市或其他地方以維持生計。所有這些都表明,生態環境及其變化在近代河北地區農民的經濟選擇中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19世紀末后,隨著國內外紡織工業的發展,國內外市場對棉花的需求激增,促進了植棉業加快發展。1905年平漢鐵路建成通車后,鐵路沿線的交通運輸能力迅速提升,較大改善了各級市場與產棉區的聯系,進一步推動了華北地區棉花種植面積的擴張。到20世紀上半葉,河北省植棉面積居華北地區之首。據統計,抗日戰爭前三年(1933—1935年),年平均皮棉產量為223.9363萬擔,達到歷史最高水平,既超過了河南,也明顯超過了山東。⑥
植棉不僅投入高,費工多,風險大,而且其動力并非農民家庭自身消費的需要,主要是市場和利潤的誘惑。市場給農民的產品提供銷路,帶來利潤的同時也對農民的經濟生活產生了波動與干擾。農民似乎還不大了解市場的陷阱,以至于家家為市場而種植棉花。中國北方農作物與經濟作物的耕作,歷千百年而極少變化,現在居然在短短時期內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使當時的經濟學家頗有感觸,張培剛說:在市場的感召下,“利之所在,群起趨之”,不論是傳統的耕作習慣,還是“農民的固執性”,都奈何不得。[12]
棉花的產量,最好的情況下每畝能產籽棉100k g左右,最差的只能收15k g,一般收獲量在40k g上下。據當地老農回憶,當時棉田收獲只要能達到30—35k g籽棉,就比種植其他農作物獲利大。來自冀東農村的一項統計資料,將種植棉花與高粱的收入做了比較,表明植棉一畝的純收入(11.4元)比種植高粱純收入(4.9元)高出一倍多。[13]
棉花的種植,促進了近代河北鄉村從相對封閉落后的傳統社會向開放性的近現代社會轉變,也促使農民的生產觀念發生轉變,“從前的農民在自己土地之上,經常的種植各種不同的農作,一切消費,大部分由于自己的直接生產……此種情形,到現在根本倒置過來,現在的農民大多以金錢作計劃的本位。如果每一畝的棉花能夠贏利二十元,而每一畝的小麥僅得十元,則全部土地都種作棉花,然后以棉花換得來的金錢,到市場上購買他所需用的物品”。⑦由于種植棉花利潤高,許多人選擇種棉花,甚至通過市場交換解決糧食問題。由于麥類作物減少,粗糧交易增多,棉戶一般只買非麥類的粗糧。棉花占了麥田,棉戶買粟度日,商品化帶來了粗糧的推廣普及。
曲直生就發現在河北的130個縣中,粟占消費作物第一位的有65個縣,主要區域從河北平原北部清苑、完縣、滿城一帶到畿南地區,范圍廣泛,這一地區與山西省的粟區相連;以高粱作首要消費作物的有29個縣,主要分布于河北平原的北部澇洼帶和魯西北地區;以玉米作首要消費作物的有19個縣,主要分布在三個地區,一是北京周圍的一些縣,二是津浦線沿線——南運河沿岸及其以東的一些縣,三是大清河上游容城、雄縣、安新一帶;而以小麥作首要消費作物的只有17個縣,主要分布在大清河沿岸和子牙河下游。[14]在小麥消費占首位的地區,小麥仍不能超過所有粗糧作物的總和,普通民眾的日常食用仍以粗糧為主。晉縣是一個產棉大縣,一般年份的缺糧額占1/3。運入的糧食以小米為主,高粱、玉米較少,還從石家莊運入一定量的面粉和米。棉區收入較多,但運入的糧食仍以粗糧為主,只是質量較優。由此可見,農民大量種植棉花主要是受市場利益驅動,種植棉花比種植其他農作物獲得的利潤更高,在市場上能換回糧食及其他日常用品。
在災荒年份,農民所種植作物主要是考慮解決溫飽問題。從種植的種類上看,在荒年時農家日常食用的農作物種植得多,日常食用少的農作物種植的就會少一些。根據筆者對民國以來近30年河北農家在荒年種植較多的主要作物報告統計,⑧在荒年時,農家種植較多的是蘿卜和蕎麥,分別占到所有報告總數的20.6%和19.8%;其次是玉米、甘薯和高粱分別占到總數的14.4%、14.4%和13.1%;再次是大麥、小米和馬鈴薯,分別占到總數的5.3%、5%和2.5%。⑨其他作物的種類,所占比重都極小,至于經濟作物更是少之又少了。
舒爾茨認為,市場激勵與利潤原理會驅使農民對市場變化做出反應,并因此導致利潤最大化及資源最理性的運用。但在清代及民國時期的河北平原,農民的確也介入市場,但這種介入并非決定于回報,更多地決定于環境的宏觀變遷。當地農民進出市場或是否與市場聯系與市場驅動沒有必然的聯系,他們更多考慮的是盡量適應環境、降低風險的效用最大化選擇。因此,在許多情況下,河北農民選擇某種作物或謀生方式主要是應對多變而脆弱的環境以確保維持生存。否則,不穩定的環境導致的只能是不穩定的產量與收入。
我們雖然無法對河北地區的農民進行分層分析以了解不同階層農民對維持生存與市場介入所作的不同反應,但仍可看出農民所居住的地方對其經濟行為的影響。水災之年的農民會直接地面對頻繁的水澇而不得不更多地考慮適應環境;而在干旱之年,農民則可能有更多的機會種植經濟作物而較多地介入市場。但所有這些人無一不要首先確保糧食生產,亦即是在當地的生態系統中追求效用最大化,而非利潤最大化。盡管河北的農民在清代與江南地區的農民一樣在利用可利用資源時盡其所能,他們這樣做卻都是為了維持生存。只不過江南的農民表現為更多地卷入商業性農業生產,而河北農民更多地表現為對環境變遷做出相應的反應。
舒爾茨強調導致利潤最大化的資源利用乃是理性的經濟行為,但這只是一種理性。河北農民在盡其所能利用當地資源時所表現出來的也是一種理性,即在降低風險、確保生存的前提下對資源利用效用最大化的理性。舒爾茨并沒有考慮長期環境惡化的影響。而對整個華北平原來說,這是明清以來其經濟變化中最重要的影響因素之一。水旱災害所引起的越來越大的破壞導致了環境條件的持續惡化,其影響可從個體農民的反應上看出來。他們有豐富的經驗適應水旱不斷變化的環境,但亦不斷受制于它。在此情況下,在河北地區清代以來經濟發展中,市場刺激顯然不是河北農村經濟變化的主要動力,環境因素比市場因素所起的作用要大得多。
然而,這并不是否認市場刺激的作用。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北方開埠城市的興起和外部市場需求的增長,河北農民也開始大量植棉、織布而更多地卷入市場,但這一市場介入是與該地區的生態環境條件相互作用的。這也說明,生態環境、市場刺激與農民反應在整個生態系統中均既非單一的變量,也非單向作用的因素,而是相互交叉并與其他不少因素相互作用,并由此推動了近代河北地區農業經濟的轉型。
注釋:
①《農政全書》卷25《樹藝·谷部上》。
②(清)郭云陞:《救荒簡易書》卷2《救荒土宜·水地》。
③民國河北《完縣新志》卷7《食貨第五》。
④民國河北《東安縣志》卷15《河渠志》。
⑤《農情報告》,1936年,第4卷,第7期,第117-178頁。
⑥葉篤莊著:《華北棉花及其增產問題》,第38頁,表九“戰前河北各縣棉花產量”,資源委員會研究所叢刊第三種。
⑦馬乘風的《二十年來中國棉花之產銷實況及其危機》,載自《中國經濟2(1)》,1934年1月1日。
⑧河北農家在荒年種植較多的各種主要作物所有報告總起數,據《農情報告》統計:在總報告數681起中,小麥1、大麥36、玉米98、高粱89、小米31、糜子1、黍米14、燕麥1、蕎麥135、大豆2、豌豆8、黑豆8、綠豆2、甘薯98、馬鈴薯17、蘿卜140,載自《農情報告》第5卷,第8期,民國26年版。
⑨付建成的《社會的縮影——民國時期華北農村家庭研究》,西北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202頁,根據已有數據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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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民政廳魏廳長出巡之經過[J].河北月刊,1934,2(7):7.
[12]張培剛.保定的土地與農業勞動[N].天津益世報,193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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