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上的藍色好像永遠在等待著開花

符力

讀莫臥兒的這組短詩，竟讓我想起安娜·阿赫瑪托娃，想起艾迪特·索德格朗。其原因不在于莫臥兒的這些詩歌好到可以拿來跟著名詩人相提并論，而是她的詩意現場感清晰，自然，有情味，耐人品咂——這一點，跟這兩位外國女詩人的作品有相近的地方。而這樣的相近之處，也許可以理解為：作為女性詩人的莫臥兒，她生活在東方、在當代，卻有著與西方詩歌女神們相似的思維方式和審美隋趣。

至于莫臥兒和兩位外國女詩人在思維方式和審美隋趣上的相近之處，可以通過彼此的作品來對照。當然了，有必要事先說明的是，我在下面列舉的兩位外國詩人的作品僅僅是詩人的普通之作，不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比如，阿赫瑪托娃的《河水平緩地流過山谷……》：“河水平緩地流過山谷，／山崗上是好多窗子的小屋。俄們在此生活，像葉卡捷琳娜時代：／做著禱告，等待莊稼收獲。／忍受了兩日的別離，／客人沿著金色的田野來與我們歡聚，／他在客廳親吻祖母的手臂／在陡峭的樓梯上親吻我的嘴唇。”(晴朗李寒譯)；又如，索德格朗的《一種希望》：“在我們充滿陽光的世界里，／我只要花園中的長椅／和長椅上那陽光中的貓……俄將坐在那兒，／我的懷里有一封信，／一封唯一的短信……”(北島譯)。莫臥兒的詩句如下：“下午六點陽光斜照／有人消失在彼岸／有人拎著舊式藤箱，暮靄中緩緩走下船來”(《與六點有關》；“我喜歡在一個不太冷／也不太熱的早晨／坐在窗前讀一些／明亮的詩”(《讀詩的早晨》)；“海浪翻騰的時候／周圍的事物突然沉寂下來／淺淺的灘涂／風自山坡而下／吹過黑發／吹過淡淡開花的劍麻，吹過歲月和我(《風起》)等等。以上的這些短詩，能反映女詩人對現實生活場景或想象空間的敏感，善于通過述說的方式將詩意這只彩蝶棲息在質樸可感的事物之上，而不是讓讀者感到一派虛無縹緲。”同樣，如今讀來古詩十九首中的《驅車上東門》，其情其境依舊清新，宛然在目：“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路廣……”也就是說，沒有這樣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的人，是不大可能這樣傳達詩意的。

那么，莫臥兒通過自己的語言的方式傳達了什么?在《蘭花詩人》里，莫臥兒懷想一顆熱愛生活、珍惜時光的，有精神追求的，單純而又孤獨的心靈——從另一個角度，這豈能不看作詩人對自身的關懷與撫慰?在《與六點有關》里，詩人不可忽略的是一片寂寞冷清的存在。在《美錯》的結尾，詩人直接追問：“纜車載著我們／望遠，再遠一點／……／我神游的時候，你又去了哪里?”這語言背面所透露出來的，照樣是一顆心對另一顆心的牽系與追尋，照樣是孤獨，飄蕩……

“沒有孤獨感的人必不能凝視存在。”(西川)莫臥兒正視并關照自己的內心世界，她發現“棉被上的藍色／好像永遠在等待著所花”；對于那個“憔悴的少年”，她想知道：“回到那時／……／會不會一起流浪／穿過烏云壓低的矮樹、河流／為天亮前的那顆小星歡呼／會不會因為／身邊多了一個孤獨的人／不再孤獨”(《念友人》)；她向世界大聲告白：“給我愛／我就飛——”，盡管世界最終只能向詩人展現這樣的面貌：“風依舊吹，無聲無息。”現實存在與精神家園之間的差距，并不能左右莫臥兒這顆孤獨而又浪漫的心靈在可以行走的時候行走，在可以飛揚的時候飛揚。“天氣變熱的時候／我時常爬起來／把窗戶打開巴掌寬的／一道。”(《張三的房間》)是的，詩人莫臥兒并不安于現狀，她一直在尋找出口，在開啟人生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