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死刑執行方式改革

張蕾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100088)

芻議死刑執行方式改革

張蕾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100088)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對死刑的修改再一次引起了人們對死刑的關注，既然死刑的現實存在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就需要對死刑執行方式進行改革。從電影《綠里奇跡》中所刻畫的美國電刑的執行過程出發，可以窺見我國目前死刑執行方式所存在的問題，應當廢除槍決并將注射死刑作為唯一的死刑執行方式。同時，“人道屠宰草案”也值得深思。

死刑人道主義;槍決;注射死刑

電影《綠里奇跡》(The Green Mile)中，主人公戴爾之所以幾乎被電燒成焦炭雖然是因為普西故意不給海綿沾水，從而延長了戴爾死亡的時間，使他承受了難以想象的痛苦。但根據醫用人體解剖學和病理原則，電刑本身就是“最現代化”和“最殘酷”的一種刑罰。對第一名被處以電刑的犯人弗朗西斯·凱姆勒實施電刑的記錄如下:經過最后的檢驗，第一次通上了300伏特電流，時間調到17秒。只見凱姆勒猛烈顫抖，渾身冷汗沁出，呼吸急促，脖子青筋暴漲，面部肌肉痛苦扭曲，椅子開始劇烈搖晃，差點兒翻倒在地……預訂時間到了，凱姆勒依然活著。第二次接通電流后，凱姆勒的身體變得通紅，肌肉開始慢慢燒焦，發出強烈氣味。三分鐘后，電源被切斷……①參見北京法院網http://bjgy.chinacourt.org/public/detail.php?id=62557訪問日期2010年12月10日。根據這一記錄，我們不難發現:即使按照常規進行的電刑也是極其殘忍的。這不得不讓我們關注“死刑人道主義”。

一、死刑執行方式的歷史沿革

(一)死刑執行方式由野蠻到人道

死刑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嚴厲的刑罰之一，在死刑漫長的發展史中，死刑執行方式也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發生變化。奴隸制時期受愚昧思想的影響，崇尚野蠻殘酷的刑罰，創設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死刑執行方式。無論是中國的葅(切成碎片)、醢(剁成肉醬)，還是印度的尖刀刑、熱油刑、分尸刑，還是古希臘奴隸制國家的石擊刑、十字刑、輪刑，無不體現出極端的殘忍與野蠻。到了封建社會，出現了最樸素的人道思想，與奴隸社會相比，死刑執行方式已經相對緩和很多，但封建主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死刑依然殘酷，在我國歷史上最具代表性的死刑執行方式是凌遲和車裂。資本主義時期的死刑則更加文明，出現了電刑、毒氣刑等，這主要歸功于人道主義思想和科學技術的發展。

當今世界各國執行死刑的方法主要有槍決、絞刑、斬首、電刑、毒氣、石刑、注射等。其中采用槍決的國家有86個，采用絞刑的國家有77個。槍決和絞刑是多數國家普遍采用的死刑執行方式［1］。美國和中國是世界上正式使用注射死刑的國家。死刑執行方式由野蠻到人道的發展過程是一個不斷進步、不斷文明的過程。

(二)人道主義的彰顯

死刑的執行方式從苛酷到輕緩、從野蠻到文明在價值觀念上的原因就是思想的轉化——人道主義思想滲透到心靈深處。

近代西方啟蒙思想家提出的人道主義思想是刑罰輕緩化乃至廢除死刑的原動力。在一般的感性認識上，人道主義與人類與生俱來的悲憫、仁慈密不可分，而與暴虐、野蠻相對立。死刑就是這樣一種野蠻、殘酷的刑罰。貝卡里亞之所以極力呼吁廢除死刑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死刑不人道。正是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迄今為止，全世界有95個國家廢除了死刑，9個國家只允許在戰爭時期適用死刑，還有35個國家事實上廢除死刑(至少10年沒有執行死刑)。人道主義思想對死刑執行方式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資本主義時期，電刑、毒氣刑等相對文明的死刑執行方式的出現，除了科技的發展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受人道主義思想的影響。人道主義思想的內容就包括禁止使用殘酷、不人道的刑罰手段，這對死刑執行方式的變更具有重要影響。在死刑的執行中使用最大可能減少死刑犯痛苦的執行方式就是人道主義的體現。

二、我國需要改革死刑執行方式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是繼七個《刑法修正案》以來，修改幅度和力度最大的一次。當然，死刑的修改成為《刑法修正案(八)》最引人注目的內容。這一修正案在死刑方面的規定主要是:第一，取消了部分罪名的死刑，一次性取消13項經濟性非暴力犯罪的死刑，同時，通過限制被“判處死緩的累犯”以及“因故意殺人、強奸、搶劫、綁架、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或者有組織的暴力性犯罪被判處死緩的犯罪分子”的減刑，及延長被判處死緩的犯罪分子的實際執行刑期，為不是必須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設置了更為有效的保障措施;第二，75周歲以上的老年人不適用死刑，但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這也意味著中國開始了踏上了廢除死刑的征途。盡管廢除死刑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但是結合我國現階段的實際情況來看，完全廢除死刑依然是任重而道遠。既然死刑現階段的現實存在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如何保障死刑犯的人權，死刑的執行方式就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話題。現階段我國的死刑執行方式還存在著一些問題。

三、我國現階段死刑執行方式存在的問題

(一)死刑執行方法的二元化甚至多元化

目前世界上的死刑執行以一元化為基本趨勢，采用兩種以上死刑執行方式的國家共有36個，而且其中25個國家是政治、經濟不太發達的非洲國家和信奉伊斯蘭教的中東國家［2］665。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一十二條規定:死刑采用槍決或者注射等方法執行。這一表述表明我國的死刑執行方式為:(1)槍決;(2)注射;(3)其他方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45條對此作出了詳細的規定:“采用槍決、注射以外的其他方法執行死刑的，應當事先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批準。”我國目前為止沒有采用過“其他方法”執行死刑，因此可以基本推定為執行二元化。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多元化的可能。

關于“等”字所表述的“其他方法”，現在理論界存在的爭議并不大，一般理解為“比槍決、注射更為人道、科學的方法”。但不可忽視的是《刑事訴訟法》第212條將“槍決”寫在了“注射”和“其他方法”的前面，從側面反映了當時立法者對“槍決”的“偏愛”。

(二)死刑執行的不平等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四條明確規定:“對任何人犯罪在適用法律上一律平等。不允許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權。”而《刑事訴訟法》對死刑執行方式的多元化規定向這一原則提出了挑戰。正是因為這一多元化的規定，加上法律并沒有對行刑方式的選擇權做出具體規定，導致不同法院之間、甚至同一法院采取不同的死刑執行方式，在死刑執行過程中出現了“差別待遇”。據統計王懷忠、成克杰、李真、馬向東、李玉書等被判處死刑的貪官均被執行注射死刑，這不僅引發了一般民眾的法律信任危機，也使一些學者提出了虎頭鍘、狗頭鍘的看法(注射死刑是虎頭鍘，槍決是狗頭鍘)［2］664。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憲法第33條以法條的形式進行了明確規定。這種平等表現在刑法上，不僅包括同等罪行得到同等的處罰，也要求行刑的方式相同。槍決和注射無論是對死刑犯而言，還是對其家屬而言，都具有很大的不同(下文有詳細介紹，此處不再贅述)，一旦法律對此沒有明確的規定，就會造成自由裁量權的濫用，導致行刑上的不平等。

為了順應國際死刑執行一元化的趨勢，也鑒于我國現階段的死刑執行方式存在著較大的問題，死刑執行方式的改革成為必然要求，即，廢除二元化甚至多元化的死刑執行方式。這個改革要求結合我國現階段的實際情況，總結起來就是“二選一”:在槍決和注射刑中選擇一個，作為唯一的死刑執行方式。

四、廢除槍決普及注射死刑

(一)人道主義原則使然

執行方式可以直觀地體現刑罰的人道與否。雖然隨著技術的發展，執行死刑的槍支已經非常先進，但由于受到執行死刑的司法工作人員本身的素質以及其他因素的影響，都極有可能一槍不能斃命，需要補射，這會給死刑犯帶來巨大的痛苦。況且，執行死刑時離死刑犯距離過近，加上子彈的力量太大，被擊中之后，死刑犯往往腦漿迸裂、面目全非，行刑過程極為血腥，且中華民族自古就有保持尸體完整的傳統習慣。所以，無論是對于死刑犯而言，還是對于其家屬而言，槍決并不人道。

注射死刑可以最大程度地保障死刑犯的人道待遇。聯合國經濟與社會理事會第1984/50號決議中《關于保證面臨死刑者權利的保護的保障措施》明確規定:“在有死刑的場合，死刑應該以施加最小的痛苦的方法執行。［3］”注射死刑的痛苦要比槍決的痛苦小得多，注射執行死刑時，死刑犯“唯一能感受到的痛苦是注射器的針刺”［4］。而且實施注射死刑可以保證尸體的完整性，即通常人們所說的“全尸”，這一方面尊重了死后留全尸的風俗習慣，另一方面也減輕了對失去親人的家屬的傷害。

(二)觀念變革使然

實施注射死刑是觀念變革的催化劑。在網上曾經有一份調查問卷，通過結果統計可以發現:當回答“你贊成中國全面推進注射死刑嗎”，大約有70%的人贊成;然而，在如何具體執行注射死刑時，有56%的人選擇了“對于罪大惡極的犯罪人還是應該執行槍決”。更有甚者主張恢復“凌遲”、“斬首”等死刑執行方式。可見中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殺人償命”的觀念根深蒂固，盲目崇尚死刑、酷刑的威懾力，這也正是現階段我國不能完全廢除死刑的一個重要原因。首先這種報應觀念不符合歷史潮流，同時也嚴重影響了我國刑罰的人道化進程。因此，更需要國家對這種同態復仇的觀念加以引導，通過具體的、逐步地改革來引導民眾觀念的變革。

(三)不公開執行死刑使然

《刑事訴訟法》第212條明確規定:“死刑可以在刑場或者指定的羈押場所內執行”，所以一般我國采用槍決方法執行死刑的場所都是固定的，當地的群眾都知曉，這就導致在法院宣布判處死刑之后，就會有一些群眾到刑場觀看執行。甚至有些人支持執行死刑的公開化，理由是“以儆效尤”，這實際上就是用死刑的執行來威懾潛在的犯罪人。主張廢除死刑的首倡者貝卡里亞早在1976年就對這種觀點進行了批判。他認為“對人類心靈發生較大影響的，不是刑罰的強烈性，而是刑罰的持續性”［5］。而且，公開執行死刑難免有種“殺雞給猴看”的目的。馬克思指出:“一般來說，刑罰應該是一種感化或恫嚇的手段。”“可是有什么權利利用懲罰一個人來感化或恫嚇其他的人呢?”用懲罰一個人來感化或恫嚇其他人，是將人作為手段，違背了馬克思將人本身視為最高價值、把人當做人的思想［6］。而注射死刑所使用的“死刑執行車”或者“死刑注射執行室”的封閉性完全可以避免公開執行所帶來的弊端，更好地維護人包括犯罪人的尊嚴。

(四)節約司法成本使然

槍決的成本較高。雖然槍決表面花費幾乎為一兩顆子彈的錢，但實際操作中，由于《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死刑可以在刑場或者指定的羈押場所內執行”，所以，將死刑犯押解到刑場或指定羈押場所過程中采取的保全措施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實施注射死刑的死刑執行車不僅免去了押解費用，而且隨著技術的日趨完善，注射執行死刑的藥物費用也會不斷降低，逐步節約司法成本。

五、反思人道屠宰

2007年底出臺了轟動一時的“人道屠宰草案”。人道屠宰就是指包括動物的運輸、裝卸、停留待宰以及宰殺在內，采取合乎動物行為的方式，以盡量減輕動物在整個屠宰過程中的緊張、恐懼和壓力，讓動物享受“臨終關懷”。起初，很多人，包括筆者，認為“人道屠宰草案”的出臺說明了我國的精神文明和法制文明的巨大進步。但有關方面的解釋卻打破了這個期望:“近年來，有關禽畜注水、禽畜活宰、活熊取膽汁、活剝貂皮等情況的報道，已經嚴重影響了我國的國際形象……而且，研究表明，當豬恐慌后，會分泌一些不好的物質，出現＇白肌肉＇現象，豬肉的顏色發白，質軟，還有滲入的不良體液。通過人道屠宰，豬肉的品質會更好”①參見網易新聞網http://news.163.com/07/1217/03/3VSQIANB0001124J.html訪問日期2010年12月11日。。人道屠宰草案的目的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人道屠宰的豬肉品質更好。

然而，世界上之所以會出現“人道屠宰”的潮流絕不是為了更好地從動物身上攫取什么。國際上公認的“人道屠宰”的含義是Roca2002年提出來的:人道屠宰是指從農場裝載到屠宰廠刺殺放血的整個過程中，為保證動物福利而采取的一系列科學性的技術操作。這個定義明確地指出人道屠宰目的是確保動物福利。可見，我國出臺《人道屠宰技術標準》的目的與國際公認的“人道屠宰”的目的背道而馳——人類私欲使然。

盡管如此，仍不可否認，人道屠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引導中國動物福利的發展。于此同時引人發省的是:對待動物況且可以如此“人道”，對死刑犯是不是應該給予更多的人道主義關懷?這個問題恐怕更值得我們深思。甘地說過:“一個國家的偉大和道德的進步程度可以依據其對待動物的方式來判斷”，但筆者認為“一個國家的偉大和道德的進步程度首先表現為其對待人的方式”。

［1］現代世界死刑概況［M］.趙秉志，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298－302.

［2］黃京平，陳鵬展，石磊.虎頭鍘?狗頭鍘?［C］∥中國刑法學年會文集(第一卷).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

［3］邱興隆.比較刑法(第一卷)［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1:48.

［4］［法］馬丁·莫內斯蒂埃.人類死刑大觀［M］.袁筱一，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486.

［5］［意］貝卡里亞.論犯罪與刑罰［M］.黃風，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32.

［6］于志剛.關于死刑之抽象化威懾力的側面解讀——從語言“殺雞儆猴”和小說《阿Q正傳》說起［J］.吉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學報，第23卷，(1).

On the Implementing Ways of Death Penalty

ZHANG Lei

Along with the“Criminal Law Amendment(eight)Bill”amend the death penalty，the death penalty draws people＇s attention once again.Since the abolition of the death penalty is not immediately，there is the need to reform the method of execution.From the“Green Mile”which describes the implementation of electrocu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the author discusses the weakness of implementing death penalty in China.The proposal that lethal injection becomes the sole method of execution is provided for judicial practitioners with the hope of benefiting the Criminal Law of China.The starting point of“Bill humane slaughter”and the treatment of animals are also worth is also worth pondering.

the death penalty of humanitarian;execution by shooting;lethal injection

DF613

A

1008－7966(2011)04－0057－03

2011－03－22

張蕾(1985－)，女，河北保定人，2009級刑法學專業研究生。

［責任編輯:李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