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沖,黃婧
(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北京100025)
試論貪污罪之犯罪對象
曹沖,黃婧
(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北京100025)
貪污罪常見的犯罪對象已經突破了傳統的對“公共財物”的定義,結合案例分析貪污罪新型的犯罪對象,從刑法的立法目的、貪污罪與其他財產性犯罪的比較、國際社會對貪污罪的考量等多角度出發,就貪污罪的犯罪對象問題展開研究,應該擴大貪污罪犯罪對象“公共財物”的解釋,并將無形財產、財產性利益等納入貪污罪的犯罪對象。
貪污罪;犯罪對象;公共財物
犯罪對象是指犯罪分子在犯罪過程中直接施加影響的、并通過這種影響使某種客體遭受侵犯的具體的人和物[1]。在我國刑法條文中對侵犯財產犯罪的犯罪對象規定出現了多個概念:“公共財產”、“公共財物”、“公私財產”、“公款”等,從而形成了多種判定標準。具體到貪污罪的犯罪對象,根據我國現行刑法典第382條第一款規定貪污罪的犯罪對象是“公共財物”,刑事立法和司法解釋目前均沒有對“公共財物”的具體內涵作出規定和解釋。長期以來,我國現行刑法典第91條對“公共財產”的解釋成為了實踐中認定貪污罪“公共財物”范圍的參考依據。由于貪污罪的特殊性,刑法羅列了多種表現形式,來解決“公共財物”定義不清晰引起的問題。然而刑法規定的特殊的貪污罪的犯罪對象——如保險金、本單位財產、接受的禮物等犯罪對象的外延超出了貪污罪傳統的犯罪對象——“公共財物”的基本內涵。
根據我國現行刑法典第271條第二款規定,國有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國有單位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和國有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國有單位委派到非國有公司、企業以及其他單位從事公務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的按貪污罪定罪處罰。根據刑法的規定本單位財物不僅僅是公共財物,只要是將本單位財物非法據為己有,無論財物性質,一律構成貪污罪,因此貪污罪的犯罪對象已經由單一的“公共財物”擴大到公私財產的范疇了[2]。
根據我國現行刑法典第183條第二款規定國有保險公司工作人員和國有保險公司委派到非國有保險公司從事公務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故意編造未曾發生的保險事故進行虛假理賠,騙取保險金歸自己所有的按貪污罪處理。這里的“保險金”是非國有保險公司所有的“保險金”,按照所有權標準分析,非國有保險公司的保險金有可能是“公共財物”(包括集體所有),也可能不是“公共財物”,僅為非國有保險公司的私有財物。這是貪污罪中對犯罪對象不論其所有權性質的規定,該法條使原本不屬于貪污罪對象的內容納入了貪污罪對象,同時擴大了犯罪對象的范圍。
我國現行刑法典第394條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在國內公務活動或者對外交往中接受禮物,依照國家規定應當交公而不交公,數額較大的,依照本法第三百八十二條、第三百八十三條的規定定罪處罰。關于接受禮物的“公”、“私”的性質,也有不少學界的學者從適用的角度論證其屬于“公共財物”的范疇。然而應當注意只有在禮物的數額較大時才需要交公,那么在不需要交公的情況下,禮物的所有權轉移,由贈送人轉移給了被贈人,這種轉移不影響禮物的私有財產的性質。那么是不是說應當從禮物的數額來界定是否屬于公共財物呢?數額較大則為公共財物,這樣的說法當然頗為牽強,筆者認為這是立法意在突破貪污罪犯罪對象僅限于“公共財物”的表現。
隨著新的經濟形式的發展,將貪污罪的犯罪對象范圍限于“公共財物”已經不能滿足司法實踐的要求。實踐中出現了新型的犯罪對象表現形式。
關于不動產是否能成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的問題,筆者認為盡管其以不轉移所有權的方式非法占有,但是行為人的行為已經侵害了其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并且行為侵犯的不動產具有公共財產的性質,損害了國有財產的權益,構成貪污罪,如果行為人不僅非法占有不動產的使用權,并辦理了所有權轉移手續,則當然構成貪污罪。故不動產應納入貪污罪的犯罪對象范圍。
筆者認為犯罪行為所直接影響的具體的人或物,無論其是否合法,都是犯罪對象,犯罪行為作用于犯罪對象的實質是通過改變犯罪對象的狀態而侵害犯罪客體,所以違禁品可以作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主要原因如下:首先,違禁品具有一定的價值性,在一定層面上是可以交易流通的,雖然國家將其列為違禁品,但是不能排除其財產性。其次,違禁品作為侵犯財產罪的對象具有司法實踐性。1997年11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盜竊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曾經明確指出違禁品可以是盜竊的對象,司法實踐中對盜竊違禁品的行為也按照盜竊罪論處[3]。故在司法實踐中,承認違禁品能成為財產性犯罪的犯罪客體,同樣也可以成為貪污罪犯罪客體。再者,從功利主義的角度,行為人出于非法占有的目的占有了不屬于行為人所有的違禁品,行為構成利用職務便利非法將范圍管制下的違禁品占有,既濫用職權,又妨害了違禁品管理,更侵犯了單位對違禁品的所有權。
司法實踐中存在大量案例涉及國有公司、企業轉制過程中,行為人利用職務便利在資產評估時隱匿企業的對外債權,并最終實際控制或實現該債權的情況時有發生,從而引發了債權是否能成為貪污對象的思考。
由于債權不同于一般的貪污罪犯罪對象所具有的確定性、現實性等特點,并且債權作為一項請求權,具有相對性、依附性,能否實現亦不確定,所以債權成為貪污罪對象難以定性。筆者認為債權可以成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理由如下:
首先,雖然形式上企業債權是一種權利,但是它對應的是企業的應收款的所有權,隱匿債權的最終目的是取得對應財產的所有權。而該項債權對應的所有權為本身為企業所有,具有公共財產的性質。
其次,債權實現的不確定性,不影響貪污行為的定性,因為債權本身具有請求力、保持力和強制執行力的特點。如果行為人利用職務便利在資產評估過程中隱匿企業債權,但是在履行債權過程中,出現債權無法履行,或者尚未履行即案發的情況,行為人的行為應當構成貪污罪的未遂。
再次,即使是自然之債,超過了訴訟時效,沒有了訴訟意義上的勝訴權,債務可以通過債務人的自愿履行而得以實現,因為自然之債仍然存在履行性,故即使是自然之債也可以成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
最后,從單位財產的組成來看,債權、債務都是單位財產的組成部分。企業轉制過程中的資產評估是對企業資金、實物、知識產權、債權、債務等進行整體評估作價,而不是僅僅把單位的資金、實物作為單位的財產進行評估,債權是單位財產權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4]。故債權可以作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
在實踐中存在這樣一個案例①案件來源:該案為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京朝檢反貪立字[2008]第7號)。:張某是某國有雜志社的社長,張某的兒子經營兩家私營公司甲公司。國有雜志社發行的雜志上可以刊登廣告,每16開的廣告價格為3 000元/期。但是經過招商,要刊登廣告的商家總共所需的版面為7個16開的版面,簽訂了5年的廣告刊登合同,雜志社給予優惠打折價格為2 000元/期。而該雜志所采用的是在書的中間用八開的紙彩印廣告,這樣之后的結果是:只用一張的話只能刊登4版廣告,雜志社將承擔違約金,但是用兩張的話,一共8個版面,將有一個版面出現“開天窗”的版面空白現象,這是違反出版規定的。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張某勸其兒子甲公司刊登廣告。于是張某利用職務便利,與甲公司簽訂欄目協辦合同,給其一個版面廣告的價格為200元/期,2002年9月至2007年9月,甲公司一共刊登16開廣告50期次,共支付該報社廣告費用10 000元,造成廣告社預期廣告收益減少14萬元。張某案發后辯解,稱:報紙刊登廣告不能出現“開天窗”現象,在安排版面時不能出現版面空白,所以我讓乙公司的廣告來填補空白。張某的行為是否構成貪污罪?
上述案件引起了司法界的熱議,在案件討論會上:
一種觀點認為:張某的行為不構成貪污罪,第一,這個雜志的廣告版面并不是很搶手,在廣告版面有剩余的情況下,沒有證據證明其他的客戶要求刊登廣告卻沒有刊登上從而引起雜志社的廣告收入損失的情況。第二,從定罪量刑的主客觀相一致的角度出發,張某的行為為兒子的公司取得了收益,張某為兒子省錢了,但是貪污罪是一種有損失的犯罪,這個損失一般應當是物質上的,而不應當從張某獲得了多少利益出發,如果從張某免費獲得廣告刊登的利益出發,也僅僅能構成不當得利,而不能從犯罪的角度,定性為貪污罪。第三,從張某獲利的角度出發來看,如果張某需要支付的版面刊登費用為3 000元/期,張某不會勸其兒子的甲公司和乙公司刊登廣告。
另一種觀點認為張某的行為構成了貪污罪。首先,這個版面屬于公共財物,現在司法實踐中將本單位必然獲得的收益,廣告版面是雜志社獲得收入的商品,應理解為是雜志社的公共財物,只要是本單位本應必然獲得的收入,而免除了這種收入,也應當認定為貪污罪。第二,符合我國現行刑法典第282條貪污罪的犯罪對象“公共財物”的規定,同時貪污罪作為一種侵財性質的職務犯罪案件,實踐中主要表現為通過侵占的行為,非法占有公共財物,并使國家遭受利益損失。
法院在判決中采取了第一種意見,認為張某的行為不構成貪污罪。但是筆者認為張某主觀上有侵占雜志社公款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非法占有的行為,通過給其子免費刊登廣告的方式占有了雜志社空余版面的收益,而這種版面是否是必然的收益,不影響本案認定,應該認定張某的行為構成貪污罪。
關于本案的犯罪對象——廣告版面不能理解為傳統的財物,而是一種預期的收益,而應理解為現在新形勢下的財產性利益。這種財產性利益可以作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在實踐中還出現了建設項目、知識產權、公共財物使用權等特殊對象,這些對象不發生有形控制的占有,具有非物質性,但是通過一定的客觀形式表現出來會損害公共財產的利益,破壞行為人職務廉潔性,筆者認為應該作為貪污罪的犯罪對象。
筆者已經論述了貪污罪的常見犯罪對象——如保險金、本單位財產、接受的禮物等犯罪對象的外延超出了貪污罪傳統的犯罪對象——“公共財物”的基本內涵,并且實踐中出現的不動產、無形財物都突破了傳統的“公共財物”的范疇,故應當擴大對“公共財物”的解釋。不但是傳統的有形財物,包括無形財物、財產性利益等都應納入到“公共財物”的范疇中來,如此,必將有利于打擊貪污犯罪。
按照財產的形態可以分為有形財產和無形財產。有形財產表現為“看得見、摸得著”的有形物,而無形財產則表現為智力成果、預期收益等。我國刑法貪污罪的犯罪對象主要是有形財產,而對于無形財產法律沒有作出規定。筆者認為無形財產應該納入貪污罪犯罪對象的范圍,主要理由如下:
一是,無形財產也是財產,符合公共財物的一般內涵。根據我國的法律規定,無形財產如智力成果是可以成為商品的,它具有使用價值和價值,可以轉讓和出售。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之便對無形財產的占有一方面侵犯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的廉潔性,同時也侵犯了財產所有權人的財產權,所以,對無形財產的占有完全符合我國刑法規定的貪污罪的構成要件。
二是,無形財產視為公共財物有法律依據。1994年6月17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在《關于辦理科技活動中經濟犯罪案件的意見》第3條規定:“國家工作人員、集體經濟組織工作人員或者其他經手、管理公共財物的人員,非法占有職務技術成果或者職務技術成果的轉讓工藝的,以貪污罪論處”。這條規定肯定了“職務技術成果”這種無形財產可以構成貪污罪的犯罪對象。
財產并不僅限于絕對權,還可以包括各種權利和利益。“占有財物”應該理解為兩種含義:一是對物的一種現實支配;另一種是對某種利益的享有,即對財物具有實際的請求權。所以行為人實施符合貪污罪的客觀行為,而使自己享有利益,應承認是一種對財物的非法占有。
同樣,在我國土地、礦山、海洋、森林等都屬于國家所有,單位和個人在法定條件下可以享有用益物權。這種用益物權作為一種財產性權利,是可以給占有、使用、收益的人帶來財產性利益的。如果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占有這種權益,應該以貪污罪論處。
在我們談論財產性利益能否成為貪污罪犯罪對象的時候,我們不妨看看同是職務犯罪的“受賄罪”。從受賄罪的相關立法條文中,我們可以得到一定的啟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規定將商業賄賂的對象規定為“財物或其他手段”,不難看出商業賄賂的犯罪對象并非僅指有體的財物,這里的其他手段包括無形的財產性權益,并且在2007年7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中行為人收受干股的情況認定為受賄罪,是將財產性利益納入受賄罪犯罪對象的具體表現。因此,筆者認為,貪污罪應該借鑒受賄罪的立法經驗,將財產性利益納入貪污罪的犯罪對象中來。
在實踐中還提出了“非財產性利益”的說法,比如升學權、戶口調動、性賄賂等等是否能成為受賄的內容一直存在爭議,如晉升資格、分配住房資格等在案例中出現,行為人利用職務便利使自己獲得某項非財產性利益,這也成為了是否能成為貪污罪犯罪對象的爭議焦點,目前在實踐中一般不認為屬于貪污罪的犯罪對象。筆者認為亦不屬于貪污罪的犯罪對象,原因如下:第一,行為人利用職務便利獲得非財產性利益時,一般不損害公共財物的所有權;第二,行為人的主觀意圖和客觀行為,可以通過行政原則、規章等規范,不應刑法規制,否則會造成刑罰濫用。
[1]馬克昌.犯罪通論[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9:125.
[2]陳興良.貪污罪犯罪對象與犯罪客體新論[N].中國經濟時報,1998-03-17.
[3]董邦俊.貪污罪特殊對象研究[J].湖北社會科學,2005,(10).
[4]龔培華,王立華.貪污罪對象認定中的爭議問題研究[J].法學,2004,(12).
The Object of the Criminal Corruption
CAO Chong,HUANG Jing
The Object of the Criminal Corruption has broken through the traditional definition of publi Cproperty.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new types of crime objects in combination with the criminal corruption cases.Furthermore,from the purpose of criminal law legislation,comparison of the corruption and other property crimes,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consideration of the crime of corruption and other point of view,we study on the object of the Criminal Corruption,consider that“publi Cproperty”should be expanded,and the intangible property,property interests and other objects should be taken into the crime of corruption.
Crimial corruptian;Object;Publi CProperty
DF62
A
1008-7966(2011)04-0048-03
2011-01-22
曹沖(1980-),男,黑龍江哈爾濱人,反貪局二處副處長;黃婧(1988-),女,湖南常德人,反貪局二處書記員。
[責任編輯:李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