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亞瓊
(遵義醫學院 外國語學院,貴州 遵義563003)
論林語堂文化身份的構建
——以林譯《浮生六記》為例
章亞瓊
(遵義醫學院 外國語學院,貴州 遵義563003)
林語堂對《浮生六記》里主人公陳蕓和沈復理想生活方式的推崇以及他對這兩位平常雅人的贊賞,都從不同角度說明作為譯者的林語堂如何構建自己的文化身份。這種文化身份既不是東方主義的,也不是西方主義的。相反,它超越了任何具體文化的界限,具有世界文化的胸懷。
《浮生六記》;林語堂;文化身份;世界文化的胸懷
后殖民理論是一種多元文化理論,深受福柯權力話語理論的影響,發端于20世紀40至60年代歐洲殖民體系的瓦解,得益于后來學術界文化研究的反霸權運動。其理論自覺和成熟以賽義德的《東方主義》(1978)出版為標志。在賽義德之后,最主要的理論家有斯皮瓦克、霍米巴巴等。盡管后殖民理論充滿歧義和差異,但其實質無非是東方主義或西方主義的“看”“被看”或“對看”問題。“東方主義”,簡單地說就是西方人眼中的想象性“東方”。就“看”中國而言,有四重視界:1.西方人中心主義式地“凝視”中國;2.東方邊緣式地“被看”甚至“制造被看”;3.文化拒斥;4.文化尷尬。“西方主義”,即東方人眼中的想象性“西方”。就中國而言,也有四重視界:1.制造西方神話,追求全盤西化,將現代化等同于西化;2.強調走出現代性,走向民族性或“中華圈”;3.對西方解魅化,強調中國精神化而西方物質化;4.西方衰亡論,如認為21世紀將是中國的世紀等[1]149-150。無論“東方主義”還是“西方主義”,兩者都深陷“中心/邊緣”的泥沼而不能自拔,都是文化一元論。身處中西兩種文化之間的譯者,文化身份問題尤為重要。他究竟是向西方介紹異于西方的中國文化,從而在西方世界的讀者心里建立一種中國的文化品格和文化精神,還是迎合西方讀者對中國的想象,滿足當時西方人的文化心理需求?
1935年林語堂在上海出版了清代文人沈復的《浮生六記》英譯本。以林譯《浮生六記》為例研究林語堂文化身份的構建,就要先解答林語堂為何會進行漢籍英譯工作,又為何會以《浮生六記》為原文進行翻譯等問題。仔細思考并嘗試解答,原來林語堂具有世界文化的胸懷,他個人對《浮生六記》里主人公陳蕓和沈復理想生活方式的推崇以及他對這兩位平常雅人的贊賞,都從不同角度說明作為譯者的林語堂如何構建自己的文化身份。這種文化身份既不是東方主義,也不是西方主義。相反,它超越了任何具體文化的界限,具有世界文化的胸懷。
(一)世界文化的胸懷
“論將近代西方文化引入我國者,從嚴復和林紓那一代起,可說代有才人,甚至人才輩出。但論將我中華文化介紹于西方者,林語堂卻是極少數人中最成功的一位。”[2]1801935年的中國正處于內憂外患之際。國人仍然延續清末林則徐“睜眼看世界”的宗旨,大量引進西學,紛紛將各種外國名著譯成中文。林語堂是少數將漢語名推向西方世界的譯者。林語堂選擇翻譯《浮生六記》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具有世界文化的胸懷。這種世界文化的胸懷得益于他獨特的中西文化背景。林語堂于1895年出生在福建省龍溪縣的坂仔。這個特殊的時代、特殊的地理注定林語堂要與西方文化結緣。林語堂的家庭信奉基督教。祖母和母親是虔誠的基督徒,父親是鄉村牧師。他曾說“有一個在我生命中影響絕大決定命運的人物——那就是一個外國教士Young J.Allen……我在早年知道他的中國名字叫做林樂知……他(父親)借林樂知的著作而對于西方及西洋的一切東西皆極為熱心,甚至深心欽羨英國維多利亞后期的光榮,復因之而決心要他的兒子個個要讀英文和得受西洋教育……”林語堂中學進的是教會學校(廈門尋源書院),大學進的是圣約翰大學——那是全中國最著名的英文大學,又于1919年至1923年游學海外。然而西洋教育也給林語堂帶來許多遺憾,“使巴勒斯坦的故都耶利哥城陷落的約書亞將軍的號角,我都知道,我卻不知道孟姜女的眼淚沖倒了一段萬里長城……為了洗雪前恥,我開始在中文上下功夫。”[3]85-86除了經常逛琉璃廠外,他認真鉆研了《人間詞話》、《四庫集錄》、《佩文韻府》、《廣韻》等,尤其在《紅樓夢》上用力最勤。中西文化就如同一車之兩輪,一手之兩面,一鳥之雙翼,支撐著林語堂的身心[4]209,31-32。獨特的中西背景使得林語堂思想相當開明,毫不偏執。他既不像激進的五四青年那樣盲目崇洋、極力打到孔家店;也不同于迂腐的封建衛士,一味復古、抵制西方現代文明。正如施建偉評價的“他集古今中外各種文化因素于一身,看似中西結合,卻又不中不西,又中又西。” 他有一種世界文化的胸懷。正是基于這種世界文化的胸懷,在那個西學東漸的時代,林語堂不僅像時人一樣將英文經典譯成中文,還積極從事英譯中國古代近代名著的事業。“他英譯的第一部名著是《浮生六記》。”[2]173
(二)理想的生活方式
《浮生六記》是清朝長洲人沈復(字三白,號梅逸)著于嘉慶十三年(1808年)的自傳體散文。“浮生”二字典出李白“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中國典籍可謂汗牛充棟,林語堂何以獨獨鐘愛名不見經傳的《浮生六記》?傅雷認為,“選擇一部翻譯作品,最好還是看作品與自己的氣質是否相符。”林語堂所選譯的《浮生六記》就是這樣一位“一見如故、甚至相見恨晚”的朋友。外研社出版的《浮生六記》英譯本出版說明中說道,“其實,讀過林先生《生活的藝術》的人都心照不宣,《浮生六記》中沈復和蕓盡情享受自然和藝術之美的恬淡而有情趣的生活,正可謂是林先生藝術地生活的主張的最佳翻版。”[5]2這與他追求閑適自然,崇尚本真的人生理想一脈相承。所以,他對書中主人公沈復和陳蕓“布衣菜飯,可樂終身”的生活方式極為贊賞。這應該是林語堂英譯該書的原因之一。在英譯后記中,他說“素好《浮生六記》,發愿譯成英文,使世人略知中國一對夫婦之恬淡可愛生活”。在英譯自序中他也說,“我現在把她的故事翻譯出來,一方面以流傳她的芳名;又一方面,因為我在這兩位無猜的夫婦的簡樸的生活中,看他們追求美麗,看他們窮困潦倒,遭不如意事的磨折,受狡佞小人的欺侮,同時一意享求浮生半日閑的清福,卻又怕遭神明的忌。在這故事中,我仿佛看到中國處世哲學的精華,在兩位恰巧成為夫婦的生平上表現出來。兩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并沒有特殊的建樹,只是欣愛宇宙間的良辰美景,山林泉石,同幾位知心友過他們恬淡自適的生活——蹭蹬不遂,而仍不改其樂。因為我相信淳樸恬適自甘的生活,如蕓所說‘布衣菜飯,可樂終身’的生活,是宇宙最美麗的東西……因為這個緣故,我想這對伉儷的生活是最悲慘而同時是最活潑快樂的生活——那種善處憂患的活潑快樂。”[5]17-19林語堂的人生哲學與《浮生六記》中沈復夫婦的不謀而合,使得翻譯《浮生六記》能滿足林語堂的自我寫作、自我表達的內心需要。[6]114因此,林語堂譯介《浮生六記》主要是出于精神感情上的共鳴,出于他個人對沈復和陳蕓這種理想生活方式的推崇。人們不應帶著西方主義的有色眼鏡,一概解讀為林語堂意圖向西方介紹異于西方的中國文化,從而在西方世界的讀者心里建立一種中國的文化品格和文化精神。
(三)兩位平常的雅人
林語堂選定《浮生六記》為原文進行英譯,另一個原因就在于他對書的主人公沈復和陳蕓——“這兩個天真的人物,一個是窮秀才,一個是他的聰明的愛妻”[7]284極為喜愛。“他倆都是富于藝術性的人,知道怎樣盡情地及時行樂。”[8]83“最重要的還是沈復筆下”蕓娘“這個人物,她對林語堂來說卻是非同小可。蕓娘就如同一輪朝陽,她的出現就一下子將林語堂的生命照亮了。林語堂發自內心的敬愛著她,崇拜著她。林語堂好友周劭曾說,‘林語堂曾對我說,他之所以迻譯《浮生六記》是深深傾倒于陳蕓這位女性’。”[9]76在《浮生六記》英譯自序里,作者以大段的文字抒發自己對陳蕓的贊賞。“蕓,我想,是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女人。她并非最美麗,因為這書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沒有這樣推崇。但是誰能否認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她只是在我們朋友家中有時遇見有風韻的麗人,因與其夫伉儷情篤,令人盡絕欽慕之念。我們只覺得世上有這樣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只愿認她是朋友之妻,可以出人其家,可以不邀自來和她夫婦吃中飯,或者當她與丈夫促膝長談書畫文學腐乳鹵瓜之時,你打瞌睡,她可以來放一條毛毯把你的腳腿蓋上?也許古今各代都有這種女人,不過在蕓身上,我們似乎看見這樣賢達的美德特別齊全,一生中不可多得。”林語堂也毫不掩飾他對沈復的贊賞。“我們看見這書的作者自身也表示那種愛美愛真的精神,和那中國文化最特色的知足常樂恬淡自適的天性。我不免暗想,這位平常的寒士是怎樣一個人,能引起他太太這樣純潔的愛,而且能不負此愛,把他寫成古今中外文學中最溫柔細膩閨房之樂的記載。三白,三白,魂無恙否?他的祖墳在蘇州郊外福壽山;倘使我們有幸,或者尚可找到。果能如愿,我想背點香花鮮果,供奉禱祝于這兩位清魂之前,也沒什么罪過。”[5]18-19
綜上所述,林語堂選定《浮生六記》作為英譯原文,原因在于他有一種世界文化的胸懷,在于他個人對“布衣菜飯,可樂終身”的生活方式的贊賞,更在于他對書中兩位主人公沈復和陳蕓的喜愛。因為在他們身上他看到了“那種愛美愛真的精神,和那中國文化最特色的知足常樂恬淡自適的天性”。他選定《浮生六記》作為英譯原文,既不因為東方主義的緣故而迎合西方讀者對中國的想象,滿足當時西方人的文化心理需求;也不純粹是基于西方主義的要求,意在向西方介紹異于西方的中國文化,從而在西方世界的讀者心里建立一種中國的文化品格和文化精神。林語堂超越了中西(東西)文化一元化的局限,以天地自然的胸襟兼容萬有,包羅萬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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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onstruction of Lin Yutang’sCultural Identity:With the Exam pleof Lin’s Translation ofSixChaptersofFloatingLife
ZHANG Ya-qiong
(Foreign Language School,ZunyiMedicialCollege,Zunyi,Guizhou 563003)
From Lin Yutang’s agreement with the ideal life style of the two main characters inSixChaptersof FloatingLifeand his praise on them,we can see how Lin constructs his cultural identity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The cultural identity doesnot belong to the East or theWest.Conversely,it exceedsany specific culturalboundaries and hasthe charactersofglobalculture.
SixChaptersofFloatingLife;Lin Yutang;cultural identity;featureofglobalculture
I206.6
A
1674-831X(2011)03-0117-03
2011-03-10
遵義醫學院碩士啟動資金(F-402)
章亞瓊(1979-),女,重慶人,遵義醫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翻譯與文化研究。
[責任編輯:葛春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