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春蓮[太原師范學院, 太原 030012]
⊙劉 鋆[德國埃森大學, 德國 埃森 45326]
論生態文學的主題
⊙路春蓮[太原師范學院, 太原 030012]
⊙劉 鋆[德國埃森大學, 德國 埃森 45326]
生態文學家非常反對人類純功利地、純工具化地對待自然。生態文學的核心特征決定了它必須將所有以工具化的態度和工具化的方法對待自然的文學排除在外。這一核心特征使我們能夠在生態文學作品與非生態的描寫自然的作品之間劃出了一條清晰的界限。
生態文學 回歸自然 生態批評
回歸自然是人類進入工業時代后逐漸感受到的一種來自潛意識的美好愿望,這種美好愿望隨著工業革命、后工業革命、資本時代的不斷進程而變成了一種愈行愈遠的奢望,在21世紀中行走的人類,時時感受到了生態危機帶來的困擾與困惑,甚至是危機漸次爆發的困境。暨此,生態文學應運而生了。
生態文學是以生態思想和生態視角為特點的文學,在藝術上它與其他種類文學一樣,并無特別之處。它僅僅是文學的一部分,也并不奢望取代以人為本的文學,但是,日趨嚴峻的生態危機使它具有越來越重大的價值。生態文學研究專家、哈佛大學教授布伊爾說得好,生態文學是“為處于危險的世界寫作”的。生態文學是人類減輕和防止生態災難的迫切需要在文學領域里的必然反映,是作家對地球以及所有地球生命之命運的深深憂慮在創作中的必然表現。文學家強烈的自然責任感和社會使命感,推動著生態文學興起、發展并走向繁榮。
生態文學是一種反映生態環境與人類社會發展的關系的文學。“生態文學”的關鍵是“生態”。這個限定詞的主要含義并不僅僅是指描寫生態或描寫自然,不是這么簡單;而是指這類文學是“生態的”——具備生態思想和生態視角的。在對數千年生態思想和數十年生態文學進行全面考察之后,可以得出這樣一種判斷:生態思想的核心是生態系統觀、整體觀和聯系觀,生態思想以生態系統的平衡、穩定和整體利益為出發點和終極標準,而不是以人類或任何一個物種、任何一個局部的利益為價值判斷的最高標準。據此我們可以得出生態文學最基本的特質——生態文學是以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文學,而不是以人類中心主義為理論基礎、以人類的利益為價值判斷之終極尺度的文學。生態文學的主題是以生態整體主義或生態整體觀作為指導考察自然與人的關系,它對人類所有與自然有關的思想、態度和行為的判斷標準是:是否有利于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即生態系統和諧、穩定和持續地自然存在。不把人類作為自然界的中心、不把人類的利益作為價值判斷的終極尺度,并不意味著生態文學蔑視人類或者反人類;恰恰相反,生態災難的惡果和生態危機的現實使生態文學家認識到,只有把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作為根本前提和最高價值,人類才有可能真正有效地消除生態危機,而凡是有利于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的,最終也一定有利于人類的長遠利益或根本利益。
傳統的描寫自然的文學大都把人以外的自然物僅僅當做工具、途徑、手段、符號、對應物等等,來抒發、表現、比喻、對應、暗示、象征人的內心世界和人格特征。“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里的花和鳥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可以用做工具表達詩人的情感。這種寫法是人類中心主義在文學里的一種典型表現。生態文學家非常反對人類純功利地、純工具化地對待自然。生態文學的核心特征決定了它必須將所有以工具化的態度和工具化的方法對待自然的文學排除在外。這一核心特征使我們能夠在生態文學作品與非生態的描寫自然的作品之間劃出了一條清晰的界限。
“環境文學”一術語的最大問題在于隱藏在它下面的思想。它的邏輯起點不是生態整體主義,而是人類中心主義的自然觀。著名的生態文學研究者格羅特費爾蒂教授說得好,“‘環境’是一個人類中心的和二元論的術語。它意味著我們人類在中心,周圍由所有非人的物質環繞,那就是環境。與之相對,‘生態’則意味著相互依存的共同體、整體化的系統和系統內各部分之間的密切聯系。”因此,如果將生態整體主義而不是人類中心主義作為生態文學的思想基礎,就不應當使用“環境文學”這個透露出人的自大和驕妄的術語。同理,也應當以“生態保護”取代“環境保護”。生態思想要求人類對一系列舊有概念、話語進行調整。
生態文學是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的關系的文學。生態責任是生態文學的突出特點。生態文學對自然與人的關系的考察和表現主要包括:自然對人的影響(物質的和精神的兩個方面)、人類在自然界的地位,自然整體以及自然萬物與人類的關系,人對自然的征服、控制、改造、掠奪和摧殘,人對自然的保護和對生態平衡的恢復與重建,人對自然的贊美和審美,人類重返和重建與自然的和諧等。在表現自然與人的關系時,生態文學特別重視人對自然的責任與義務,急切地呼吁保護自然萬物和維護生態平衡,熱情地贊美為生態整體利益而做出的自我犧牲。生態文學把人類對自然的責任作為文本的主要倫理取向。
生態文學是探尋生態危機的社會根源的文學。文明批判是許多生態文學作品的突出特點。生態文學表現的是自然與人的關系,而落點卻在人類的思想、文化、經濟、科技、生活方式、社會發展模式上。生態文學家要探索的核心問題是:人類的文明和發展究竟出了什么問題、犯了什么大錯,才導致如此之嚴重危及整個地球和所有生命的生態危機?人類到底應當怎樣對待自然?人類究竟應當做些什么、改變些什么,才能有效地緩解直至最終消除生態危機,才能保證生態的持續存在和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命的持續生存?生態文學研究者喬納森·萊文說得好:“我們的社會文化的所有方面,共同決定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獨一無二的方式。”生態文學家或向往神話時代初民們的生存狀態,或羨慕印第安人與自然萬物融為一體,或身體力行地隱居于自然山水之中。回歸自然是生態文學永恒的主題和夢想。生態文學家清楚地知道,人類發展到今天,已經不可能返回與中世紀甚至原始時代同樣的生存狀態中,但他們還是要執著地寫出他們的理想,因為只有這樣才可能激發人們不懈地探索在當今的發展階段如何最大限度地做到與自然和諧相處。生態文學家還創作出大量預測和想象未來生態災難和人類毀滅的反烏托邦作品。這些作品一次又一次地向人類發出警告:人類正在向他們的大限步步逼近,如果繼續現今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生態系統的末日就為期不遠了。
歐美生態批評發端于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成為文學研究領域的顯學。中國的相關研究基本與之同步,至世紀之交,生態批評已成為文藝學研究領域一個新的增長點。在歐美生態批評浪潮的推擁下,生態批評的波峰于2001年前后漫過國內文論界。《文藝研究》于2002年第5期集中刊發了五篇有關生態批評的重要論文,將研究熱潮推向了巔峰。經過十多年尤其近五年的理論探討與實踐摸索,生態批評的早期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
第一,全面考察了生態批評的思想淵源與發展歷程。這一成果的取得主要歸功于生態批評的“譯介式”研究:一是將西方生態批評的研究現狀介紹給中國學界,使中國學者保持對國際學界相關研究的宏觀了解;二是將西方生態批評的研究成果引入中國學者的學術資源庫,形成中國學者研究的參照系。早期致力于譯介工作的,主要為海外華人學者或訪問學者以及國內從事比較文學、外國文學研究的學者。
《生態批評:發展與淵源》是王諾有關生態批評研究最重要的一篇論文。稍后的論著《歐美生態文學》實際上是對這篇論文的詳細展開和補充。首先,他把生態文學定位為“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關系和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其次,詳述了生態批評在歐美的發展歷程,為我們勾勒了這新生兒的最初輪廓,耙梳了生態批評在西方的思想淵源。
第二,宏觀思考了生態批評的建構原則和發展走向。最早跨入生態批評研究領域并取得了一定成果的學者,首推魯樞元,他也是第一個致力于將“生態文藝學”作為文藝學一個具有當代意義的分支學科來建設的學者。在《生態文藝學》系列論稿中,首先,對“生態文藝學”的基本內容進行了界定。強調:“文藝生態學”是在哲學的、美學的、生態學的諸多學科共同影響與作用下,產生的一門具有豐盈內涵的前沿性獨立學科。他創造性地提出,“生態”涵括自然生態、社會生態、精神生態,使早期中國式生態批評的外延遠遠大于西方生態批評的范圍。其次,對“生態文藝學”的學科精神進行了張揚。反對“人類中心主義”;重審“文學是人學”,重構“人的價值”;高揚“生態精神、宇宙精神、藝術精神”,倡導“重建宏大敘事,再造深度模式”……魯樞元所張揚的學科精神代言了熱心于生態批評的眾多學者之共識。再次,對“生態文藝學”的研究方法進行了探索,示范了生態批評的具體批評方式。
此外,曾永成等學者從美學角度出發,研究了生態文藝學整體框架的建構。
第三,充分發掘了中國的古典生態智慧及其現實意義。涉足生態批評研究的學者普遍認為,生態批評的崛起,對于久患“失語癥”的中國文論而言,是一個憑自己的生態話語贏取發言權,平等同步地參與世界文論建構的大好契機。這一契機的生發點,在于古中國人“天人合一”傳統思維模式,在于注重人與自然間親和關系的審美態度,在于融入了日常生活的生態立場,甚至在于小國寡民自給自足的經濟方式。曾繁仁對老莊道家生態存在論審美觀的研究,鄧紹秋《道禪生態美學智慧》對中國古典禪宗與道家生態智慧的集中闡發,還有多位學者從自己的獨特視角出發,以個案研究方式發掘了中國傳統文學與文化中的生態智慧。
憑借早期研究者們的智慧和熱情,生態批評異軍突起,現已成為繼女性批評、后殖民批評之后的一個批評派別。從“人類文明知識系統”大轉移這一宏觀背景看,生態批評將負載著更多的時代精神與社會責任。如美國當代生態批評家布依爾(Lawrece Buell)指出的:生態批評是在一種環境運動實踐精神下開展的,生態批評家不僅把自己看做從事學術活動的人,還深切關注當今的環境危機,參與實際的生態活動。他們堅信文學批評和文學研究可以為挽救危機做出貢獻。
生態文學不僅揭示生態危機的真相,更要探尋生態危機的思想根源。生態批評認為以下所羅列的觀點,就是長期以來造成生態問題的淵藪。
1.征服自然觀:生態批評反對以征服自然來彰顯人的力量和價值。
2.欲望動力觀:生態批評反對把人的欲望當做是推動社會發展的巨大動力。
3.唯發展主義:生態批評認為人類應該反思以往的發展和發展觀,建立新的科學的發展觀,不能讓人類成為“過度發展”的犧牲品。
4.科技至上觀:生態批評警告人類,科學技術不是永遠絕對正確,它不能置身于被監督的范圍之外,失去了監督、批判和制約的科學技術,就像失去了監督、批判和制約的權力一樣,肯定會走向科技專制和瘋狂,進而危害人類。
與之相應,生態批評堅守如下的立場和觀點:
第一,大自然是一個有機統一的整體。從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河流、森林、土地,到包括人類在內的一切有生之物:動物、植物、微生物,都是這個整體中合理存在的一部分,都擁有自己的價值和意義,都擁有自身存在的權利。人類是地球生物圈內進化階梯上提升得最高的生物,但這只能意味著人類對于維護自然在整體上的和諧、完美擔當著更多的責任,而不應成為為了人類的利益無度地劫掠,揮霍大自然的根據。
第二,生態惡化,決不僅僅是自然現象,自然生態的惡化與20世紀以來人類的工業文明直接相關,與當代人的生存抉擇、價值偏愛、認知模式、倫理觀念、文明取向、社會理想密切相關。生態問題,不單單是一個技術問題和科學管理的問題,更是一個倫理問題、哲學問題、信仰問題,同時也是一種詩學的、美學的問題。
第三,人類依然是自然之子,大地依然是文學藝術創作的源泉。按照馬克思的說法,現代社會中自然的衰敗與人性的異化是同時展開的。人與自然的沖突不僅傷害了自然,同時也傷害了人類賴以棲息的家園,傷害了人類原本質樸的心。呵護自然,就是守護我們自己的心靈。
第四,隨著“人類紀”的到來,人類的精神已經成為地球生態系統中的一個重要的變量,精神生態已成為地球生態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真正的藝術精神應認同于生態精神。藝術的生存,或曰詩意的生存,是一種“低消耗的高層次生活”,是人類有可能選擇的最優越,最可行的生存方式。
生態文學是具備生態意識的文學,它的創作者能夠從生態整體觀和聯系觀出發,懷著強烈的生態責任感為生態整體立言,并全面深入地探討和表現自然與人的關系:自然對人的影響(物質的和精神的兩個方面),人類在自然界的地位,自然萬物與人類的相互依存關系,人對自然的適度利用與超越生態承載力的征服、控制、改造、掠奪和摧殘之區分,人對自然的保護和對生態平衡的恢復與重建,人類重返和重建與自然的和諧等。展現危機與文化批判的不足日益惡化的生存環境和日趨嚴重的生態危機,是生態文學發生、發展和繁榮的巨大動力。
作 者:路春蓮,太原師范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生態文學批評研究;劉 ,德國埃森大學碩士研究生。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