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甜甜
見死不救的法律責任淺析
■陳甜甜
何謂”見死不救”?單從字面上看,是指看到生命消亡而不予援助。但這并無法律意義,我國目前尚未設“見死不救罪”,因而對于見死不救缺乏一個明確的法律概念。筆者通過對國外一些國家刑法中對見死不救行為的定性分析并結合我國現狀,認為見死不救是指負有救助義務兼有救助能力的人,對處境危險、生命垂危的人拒絕采取對其本人或第三人均無明顯危險的救助,造成他人生命權受損的情形。
(一)國內相關形勢
國內近些年,關于見死不救的案件屢見不鮮,此類司法案件的審理亦由于立法狀況不明確而紛繁復雜。曾有這樣一個案例:當事人吳某經營水上腳踏船旅游業務。1998年5月30日早上6時吳某的女兒將3條腳踏船租給6名游客,后其中2人下落不明。岸上人發現情況后找到吳某求助,但吳某未采取任何營救措施。當晚兩名失蹤者被發現死亡。一審法院以“過失致人死亡罪”將吳某入罪。吳某不服判決上訴到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吳某將船出租給游客后,就產生了在他們遇險時的救助義務,而吳某明知游客遇險卻沒有履行義務,喪失了救助游客的寶貴時間,其行為是一種不作為的“故意犯罪”,原審法院判決不妥,應改判,終審法院以“故意殺人罪”作出判決。諸如這樣的判決在國內的司法實踐中還有很多,見死不救的情形往往以違反作為義務判定其主觀上的故意,可見在立法上“見死不救罪”雖無其名,卻有其實。
在2001年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有32名人大代表提出議案,建議刑法增加“見危不救和見死不救罪”兩項新罪名,卻遭到諸多反對,理由主要是:法不責眾(“見死不救”多發生在有眾人圍觀的場合)、不能無端地把道義責任上升為法律責任、與其見死不救入罪不如為見義勇為立法等。
但這些反對的理由顯然有待商榷。道德和法律很多時候并不矛盾,“法律與道德代表著不同的規范性命令,其控制范圍在部分上是重疊的。存在一個具有實質性的法律規范制度,其目的是保證和加強對道德規則的遵守。”很大程度上法律是社會道德的體現,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更何況,“利益多元化和價值標準多元化的條件下,個人的道德責任感和社會輿論強制力不足以防止反道德行為的發生。”對一些道德素質低下的人來說,道德立法遠比單純說教有效得多。
(二)國外相關立法
在國外立法中,對見死不救的道德約束進入法律領域并非罕見,許多國家對于見死不救的諸多情形都有著較為明確的界定并對法律責任的承擔進行了相應的規定。典型的國家有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以及奧地利等。如《法國刑法典》第223—6條規定:“任何人能立即采取行動阻止侵犯他人人身之重罪或輕罪發生,這樣做對其本人或第三人并無危險,而故意放棄采取此種行動的,處5年監禁并科50萬法郎罰金。”“任何人對處于危險中的他人,能夠個人采取行動,或者能喚起救助行動,且對其本人或第三人均無危險,而故意放棄給予救助的,處前款同樣之刑罰。”《德國刑法典》第323條c項規定:“意外事故、公共危險或困境發生時需要救助,根據行為人當時的情況急救有可能,尤其對自己無重大危險且又不違背其他重要義務而不進行急救的,處1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
總結國內外的立法及司法實踐,對于見死不救責任承擔的法律規定還很不健全,諸多可行性的不成熟的確不能排除在考慮之外,主要存在以下癥結:
第一,主體的確定。法律責任的承擔需有適格的主體,但現實中諸多見死不救情形均發生在有眾人圍觀的公開場合,這時對救助者或是應承擔法律責任的主體的確定便顯得較為困難。如在大街上有人對他人進行人身傷害,那么此時的眾多路人若均未為積極作為,那么圍觀者是否應對被害者的死亡承擔法律責任以及應由誰承擔乃至承擔何種法律責任便很難操作了。
第二,責任的確定。雖然很多的司法判例中將見死不救的行為以故意殺人入罪,但無論是性質還是構成要件上,二者之間依然存在很大區別。大部分情形下,潛在救助者與被害者的死亡之間很難判定必然的直接因果關系,那么缺乏因果關系這重要一環,責任的認定便很容易發生偏差了。并且,潛在救助者對于被害人生命所處的危險性需進行主觀判斷,如何將這種主觀判斷具體條文化恐怕也是一大障礙。
第三,見義勇為立法空白。法律是權利義務的辯證統一。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若對見死不救應承擔的法律責任進行立法規定,即意味著將被害者的權利法律化,這勢必要產生相關的義務,即通常所說見義勇為的義務。而我國法律對于見義勇為的立法同樣存在較大空白,見死不救的立法就顯得更加舉步維艱了。
實際上,從最初提出不作為犯論的德國開始,有關作為義務的發生根據的爭論從未停止。費爾巴哈最初確立了不作為犯中的作為義務發生根據的一般原則。他認為,成立不作為犯,必須將具有法律意義的根據作為義務前提。這種法律意義的根據即法規和契約兩種。之后,另一位學者斯圖貝爾提出先行行為也是作為義務的發生根據之一,這大大動搖了費爾巴哈說以來所確認的從法律和契約中尋求作為義務發生根據的學說。之后,德國學者多雷卡在1913年進一步提出,在自己能夠支配的范圍內存在某種危險狀態,并且只有自己才能消除這種危險狀態時,不管該種危險狀態是如何發生的,行為人都有消除這種狀態的義務。即便是現在,仍有學者提出,在沒有明確地簽訂合同,但是將置于自己的看護和管理之下的幼兒和傷病者放任不管,致其死亡的場合,或者自己家里快要起火但仍然放置不管的場合,都存在應當認定為不作為的殺人或者放火的可能。基于各種考慮,德國在20世紀60年代修改刑法時,沒有將契約作為義務來源,而是代之以“自愿承擔行為”或者“事務管理”。而在學說界,德國甚至有人提出“密切的社會關系”也是作為義務的發生根據。同樣在日本,關于不作為犯的作為義務的發生根據,除了法律、法令的規定之外,還有以合同、事務管理以及包括了先行行為、所有人或管理人、財產交易和以一般習慣為基礎的特別關系的條理、習慣。換而言之,在日本,關于不作為的義務來源,盡管也要求必須是法定義務,但在理解上,卻將一般日常生活習慣上或者一般道義上的要求也包括在內。而我國《憲法》第53條規定公民有“遵守社會公德”的義務。如果按照這一條規定,則公民“遵守社會公德”的義務就是法定義務,行為人違反道德義務的行為,就是違反作為義務的行為。這種結論顯然又和不作為犯的義務必須是法定義務的前提相矛盾。
綜上,將見死不救者以不作為犯入罪,需產生其作為義務的前提,而作為義務又包括道德義務及法律義務兩個層面。具體的適用必須還是將這兩個維度進行一定的區分,即是否能將所有的道德義務納入法律義務,作為承擔法律責任的前提。這恰恰也是設立“見死不救罪”與否的最大癥結點所在。
目前已發生的見死不救案例具體情況各有不同,最終司法判決也各異。筆者根據救助職責、救助者與被害人間關系以及救助能力三個方面進行以下歸類分析,以便對具體的立法實踐提出相關建議。
(一)按救助者是否具有救助職責劃分
可分為有職責的見死不救與無職責的見死不救兩種情形。這里的救助職責通常指法定的救助義務,如國家專門機關的公職人員和專業救助機構在執行公務過程中的見死不救行為。他們或者是對公民的生命、健康和財產負有保護義務的人,如警察。或者是負有救助傷病職責的人,如醫生。作為潛在的救助者卻因其職責所在天然地承擔了對瀕危者的救助義務,那么違反這一義務,便應該承擔法律責任。而對于后者,人們更多從道德上進行譴責,因為在法律上很難發現要求其進行救助的義務條款,而這正是人們爭論的焦點所在。
(二)按被害人與救助者之間關系劃分
可分為特殊關系人間的見死不救和無特殊關系人之間的見死不救,英美學者如是主張。所謂特殊關系往往指存在一定的信賴或者合同關系,包括家庭成員之間、商場主與顧客之間、雇主與雇員之間、監護人與被監護人之間、學校與學生之間、船長和乘客之間、危險賽事的組織者和觀眾之間等等。在這里,一定的特殊關系往往作為法律要求當事人進行救助的法定事由,不予救助的行為可能要承擔刑事或者民事責任。而不存在特殊關系的人,如路人之間,一般不存在救助義務,因而英美法上對此無責任承擔方面的規定。而在我國1994年發生的一起因目睹妻子自殺見死不救的宋福祥故意殺人案,后被判處故意殺人罪的有罪判決。顯然,夫妻間的特殊關系以及宋福祥的不作為成為其入罪的兩個決定性因素。
(三)按救助者是否具有救助能力
可分為有救助能力的見死不救和無救助能力的見死不救。這需結合現場具體情形分析,一度炒得沸沸揚揚的“天價撈尸船”事件中,荊州市長江大學15名大學生搭人梯救落水兒童時,一漁船停在不足5米處,大學生多次跪求船主施救遭拒,船主稱”活人不救,只撈尸體”。后3名大學生救人時犧牲。船主處在大學生下水救人處附近且有船只,足見其具備相當的救助能力;而大學生或是湖邊的十歲兒童相較之下便明顯欠缺救助能力。若要求無救助能力的救助者在明知救助不可能成功的前提下仍必須實施救助,同樣是違背法律公平理念的,并且是對生命的更大傷害。
綜上可見,見死不救入罪雖有其必要性但亦不能一概而論。首先,對那些負有救死扶傷責任的國家公務人員、醫護人員和對遇難者有特定職責的人應優先適用。尤其在社會對見死不救立法存有爭議的時候,不妨先將上述人員列入“見死不救罪”的處罰對象,視實際執行效果再適當擴大適用對象范圍。其次,在此基礎上可以對具體的救助者與被害人間的關系以及救助能力進行部分層次的義務規定,同樣視實際的執行效果再對其內涵進行合理擴充。只有這樣在合理嘗試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并在必要時大可引入民事責任的承擔,才有可能解決問題。
筆者認為,追究見死不救的法律責任,至少在個人、法律以及社會層面有著一定的必要性和深遠意義:
第一,從個人而言,這并非是無權利的義務。在現今快節奏的社會,礦難、溺水、交通事故等意外災難充斥著我們的視聽。中國每年近320萬人死于意外事故,生命的脆弱成為每個人的生活隱患。規定救助他人的義務,實則讓每個人在將來可能的情況下享有被救助的權利。
第二,法律的日益成熟要求對社會的基本道德予以認可和發展。見死不救是對他人生命的一種漠視,而中國五千年文明為尊重生命這一最基本的道德一路高歌,卻成效甚微。法律作為一種體現國家意識和彰顯正義的制度,理應認可并發展這種最基本的道德取向。這樣的法律才進步發展的。
第三,從整個社會而言,有助于締結良性的社會契約。社會關系的發展需要良性的社會契約來維護,在法律上要求人們從互相尊重生命開始,共擔生命風險的同時分擔個人風險,關愛生命的同時更加關注弱者。這種社會契約有效地調節了大眾利益,促進了社會的健康發展。
[1][美]E·博登海默,鄧正來譯.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華夏出版社1987.
[2]羅結珍譯.法國刑法典[M].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5.
[3]張文顯.法理學[M].法律出版社,1997.
[4]黎宏.不作為犯研究[M].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
陳甜甜(1989.9-),女,漢族,江西 上饒人,華中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大學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