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蒿香

南京/呂婭南

端午蒿香

南京/呂婭南

那是童年的端午，在上世紀六十年代 。

人頭攢動在霞光里，沾著露水的青蒿在端午的早市上散發(fā)沁人心脾的芬芳。

南山離家不遠，800米的樣子，從一座廢棄的軍營穿過去，繞過青青綠綠的菜田，蒼翠的山就把小鎮(zhèn)攔在了腳下。山坡上傲然挺立的松林，異香飄逸的山花和枝藤簇擁的灌木組成的奇妙王國是我心中永遠的圣地。

家鄉(xiāng)有個習俗，端午節(jié)家家戶戶門上懸掛的艾蒿須是當天太陽出來前上山采來的，帶著露水的青蒿潔凈、驅(qū)邪。記得那年端午的拂曉，我和鄰居女孩結(jié)伴去采蒿。天麻麻亮，山坡上地氣彌漫，遠處白霧迷蒙，矮灌木枝葉和草叢上的露珠將鞋和褲腳浸得濕漉漉的，晶瑩的喇叭花吐著嫩嫩的紫紅，見縫插針長著的蒲公英花瓣一絲絲地發(fā)射著鵝黃。道旁刺猬似的松針倔強地擁擠在枝頭，野桃樹的葉片被我們的肩頭弄得沙沙地響，樹干上爬著青青的藤蔓，綠綠的柳條搖曳多姿，山野氣息凝結(jié)著滴滴甘露，滌蕩著吐故納新的肺葉。我們手忙腳亂地辨別、采集散著苦香氣的艾蒿。柔韌的長長的羽狀蒿葉在臉頰上輕拂，葉背上茸茸的細毛在晨光里泛著白色，淡淡的味兒彌漫在空中。扛著一捆蒿走在回家的崎嶇山路上，晨霧正淡淡地散去，遠處是黛青色的山巒，沾著露水的青蒿趴在肩頭一步步地遠離了它的家園。我呢，則采擷了喜悅、希望和臆想中的平安。

僅有青蒿構(gòu)不成完整的端午。早飯后，祖母將把綴著紅絲線的花花綠綠的小雞、燈籠、兔子狀的香囊送給我，塞著香草、散發(fā)異香的鼓鼓的香囊是我渴望已久的。脖項上吊掛著這些小飾物，美麗無比、風光無限，還有那個年月難得吃上一次的甜棗粽子也是我垂涎三尺的食物。采蒿、香囊、粽子都是刺激我興奮的因子。所以，端午節(jié)讓我喜氣洋洋。

童年總是和簡單聯(lián)系在一起，成長中紛繁的世事豐富著我們的頭腦，后來才知道端午其實是農(nóng)歷兇忌的日子。兩千多年前，屈原報國無門，悲憤絕望之極投入汨羅江成就了千古絕唱，后世為紀念這個高尚的靈魂，在他每年的忌日，包粽子、龍舟競渡，家家門戶插著艾蒿，孩子們身上佩帶著花色鮮艷亮麗的香包。《楚辭》有這樣的句子：“吳酸蒿蔞，不沾薄之”，“解佩攘以結(jié)言兮”，今人在物象上延續(xù)古人的行為，其中總有不解的情緣吧。農(nóng)歷五月初五這天，用粽子祭奠，用龍舟追尋遠逝的靈魂，喻示著千百年來人們對正直美好的不懈追求，對真純良善的執(zhí)著向往。

屈原是個悲劇性人物，他用生命演繹的一曲愛國者的悲歌，讓后人感受著濃厚的悲壯色彩，那煢煢獨行的孤單，壯志難酬的哀怨，堅貞不屈的理念，哀民生之多艱的憂憤，在歲月之河熠熠生輝。可以說，高潔的志向與骯臟的現(xiàn)實的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造就了屈原人生的悲劇，也造就了他的不朽。

將來還會記起曾經(jīng)崇尚的高潔嗎？純精神的意象將在何時凸浮于風雨蒼茫的萬丈紅塵？其實，銹蝕了的是表層，大浪淘沙后的本真永遠是我們深藏在靈魂的皈依。讓我們永遠記著屈原的句子吧：“路漫漫兮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年年都有端午，年年都有粽子、艾蒿香氣的縈繞，但童年的興味卻難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