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 霞
愛情的交談
文/潘 霞
夜已深,涼如水。
在幽暗的靜謐中,她依窗而立。小巷已進入夢鄉,街燈孤零零地照著寂靜的柏油路,顯得很凄清。遠遠近近的人家,有的已經完全黑暗了,有的還從窗口處露出一片微芒。那一盞燈之所以沒有滅,是因為有一個還在備考的學生嗎?或是有一個長夜寫作的男人?還是……與自己一樣,只是一個等待晚歸的男主人的妻子?
這樣想的時候,她把目光從星星點點的亮光中移回,樓前仍是一片安靜。只有院中那棵孤獨的老槐,梗著脖頸,煢煢孑立,在年復一年的冬枯夏榮中,漠然見證歲月的斗轉星移。
歲月,是最辛苦的行者,在時鐘的滴答聲中悄然逝去,無蹤無影。她突然有些醒悟,哦,原來結婚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了!
小區入口處,一對戀人走入視線。他們手牽手、肩并肩、頭靠頭,竊竊私語,時而親密地相視一笑。沉浸在愛情中的兩個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夜被他們渲染得溫暖、親切。微笑像花一樣綻放在臉龐,她清晰地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事:
那時,她和他也常這樣手挽手一條街一條街地散步下去,任時間和道路無限地加長,任清風吻過全身,任兩顆心如荷葉里的一粒水珠,蕩動著,輕漾著。談些什么呢?多是些關于未來的美麗夢想罷,有燈光的家,有孩子的歡笑聲的家……
她還記起那個有雪的夜晚,也是這樣的靜,小巷里只有兩雙鞋踏在厚厚的雪上發出的“吱吱”聲,多么有趣。他突然停住了,捉住她的雙手,往上面呵一口熱氣,然后掀開外套塞進他溫暖的腋下。他們望著對方,在默默中感受彼此的情意。愛情的產生是很難說的,也許是一見傾心,也許是多日的耳鬢廝磨,也許不會熱烈,卻常常無聲勝有聲。
她又由此記起一些另外的事。他們結婚了,快樂而滿足。她總像個鬧喳喳的小麻雀,說些沒完沒了的新鮮事,而他總是遷就地笑著。每當她撅起嘴抗議他的漫不經心時,他便瞅了機會冷不丁把她舉過頭頂,蠻橫地說:“叫哥!”含笑的眼中流露出千般柔情萬種蜜意。那時,小屋的冬天是冰冷的,她的雙手雙腳可以肆意貼上他滾燙的胸膛。柔和的燈光下,他望著她的眼,堅定地說:“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這些,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么?那些因為她常常忘帶鑰匙進不得家門而被急急趕回來的他刮著鼻尖說“幸虧有我收留你,不然你可嫁不掉了”的時光呢?真的久遠了,遠到恍若隔了整整一個時代。
夜色越來越濃,亮著的燈越來越少,只有出租車偶爾駛過,轉眼便看不到了。抬了眼望出去,頭頂的天空懶散地橫著幾盞稀疏的星斗,陽臺上,幾株夜來香正散發出醉人的香氣。很久沒有這樣心無旁念地去聽、去看、去聞、去想、去回憶、去感受了,日復一日的都市生活,磨平了人的感官,瑣瑣碎碎里,疲乏了心靈,淡忘了最初。
不遠處的街口,有紅燈一閃一閃。這紅燈使她有所思,——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生活變得忙碌,工作、孩子、家務讓她疲于應付,打仗一樣的日子里,沒了追求,沒了情致。他偶爾會提出:說會兒話吧。疲憊已極睡意正濃的她一扭身:快睡吧,不早了。
最近的一次長談,應是兩年前吧,是為了孩子的事。他升職了,一個人能負擔家用了,希望她辭掉工作專職帶孩子,且聲明不想再聽到她因為忙、累而說出那些沒好氣的話了。她應了,把自己安置到了另外一種生活中。他則更忙了,休息天幾乎沒有了,應酬越來越多了,回家也越來越晚了。“我兒子有沒有什么新聞?”這是他問的最多的一句話,除此之外,極少的能夠待在家的時間,往往是靠桌球游戲打發的。偶爾她問些什么的時候,他回一句:跟你說你也不懂!讓我放松會兒行不行?!
孩子成了惟一的寄托,惟一的話題。十年,可以讓一個孩子出生、長大,也可以讓兩個大人慢慢變老,老到忘記自己身上還曾有過鮮活細膩的觸角,老到忘記還曾有過兩個人的世界。一些屬于愛情的言語歡笑被漸漸丟落,拾之不起。
夜更靜了,那對情侶不知何時已走出了她的視線。毫無因由地,她想起了兩句久遠的歌詞:有些夢不做不可,有些話一定要說……曾經,他和她都把想說的話記在一本公開的日記里,有陽光燦爛,也有陰雨霏霏,更多的是想做的夢、未來的事,和一些算不得誓言的承諾、讓人憧憬的約定。那個本,她一直保存著,那是時光的腳印,作為他們愛情的見證。
在夜的溫柔中,她卸去所有的掩飾,與靈魂做一次交談,似乎是緬懷什么,又似是感傷什么,或許,是期待什么。
樓前,一束車燈的強光掃射進來,把她從飄蕩的思緒中扯回。是他么?她竟然有些緊張和激動。其實,她曾無數次于他晚歸的日子揪心地等待,怕他酒后駕車,怕他有事情發生——他是有過的,被交警捉了去;也因為同桌的朋友與人口角并動了手而被一同帶去派出所錄過口供;也許,還有她不知道的。怎么能夠不擔心呢?只是很久沒有表達過而已。
車在樓前的空位停下了,在一片夜色溫柔的曠地上,一個身影漸行漸近:微胖、沉穩、略顯疲憊。
她轉身回屋,急著去開燈,想讓他看到久違的溫暖亮光。移步時,才發現腿有些麻木,竟是站了很久么?
腳步聲越來越近,這么晚,夜的溫柔該是為他們而敞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