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的悲劇意識解析

■高嬌嬌 袁 勁

《花凋》以鄭川嫦悲苦的人生和無望的愛情向我們展示了人生的悲涼，而這種悲涼不僅僅來自病痛的折磨，更來自于親情的冷漠與愛情的背叛。

四十年代，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富有傳奇色彩的天才女作家張愛玲橫空出世。她的小說始終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蒼涼之感，帶有濃厚的悲劇色彩。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說“我發現許多作品里力的成分大于美的成分。力是快樂的，美卻是悲哀，兩者不能獨立存在。”蒼涼作為一種基調籠罩著張愛玲筆下的每一個故事。她讓我們發現世界的無情與荒誕，感受人生的無奈和悲哀。《花凋》就是這樣一部充滿悲劇意識的作品。

《花凋》堪稱張愛玲最經典的短篇悲劇，描寫了一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子鄭川嫦感染肺病死亡的故事。川嫦生在一個封建遺少的家庭，窘困的日子使她只能嫁人，然而愛上一個章云藩，又因為她患上了肺病和骨癆，最終婚事也因疾而終。這個故事里沒有大起大落，沒有大悲大喜，只有小人物無聲的掙扎、無痕的淚水、無奈的哀怨。川嫦的悲劇來自于人性的冷漠與自私。

作品從鄭川嫦的墳墓寫起，首先定下了一個悲涼的基調，寫的是鄭川嫦悲哀的人生，悲劇的結局。“川嫦是一個稀有的美麗的女孩子……愛音樂、愛靜、愛父母……無限的愛，無限的依依，無限的惋惜……回憶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罷，在愛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愛你的。”這令人肝腸寸斷的碑文會讓不知內情的讀者覺得川嫦生前一定過著很幸福的生活，有那么多的愛。然而一句簡單的“全然不是那回事”這一否定性議論表明了川嫦的父母在說謊，這是一個“無愛”的世界。這樣的預設輕易地打破了假象和錯覺，增強了事件悲劇性的震撼力。

川嫦，在鄭家排行老四，面對劇烈的家庭競爭，她是姐妹中最老實的一個，天生要被人欺負。當著人，“她們是勾肩搭背友愛的姊妹”，背地里，她們“不停地嘀嘀咕咕，明爭暗斗”。“姐姐們經常為了同時看中一件衣料而爭吵，又尖刻的算計著川嫦，只能穿姐姐們淘汰掉的舊衣服。張愛玲用“弱肉強食”來形容鄭家姐妹間的競爭和壓制，這樣的諷刺不可謂不辛辣。

川嫦的父親鄭先生是個封建遺少，生活墮落，狂嫖濫賭，是個十足的敗家子。張愛玲對鄭先生這一形象的塑造可謂尖刻。且看他的丑態，“穿上褲子就變了吃嬰兒藥片的小男孩,加上兩撇八字須就代表了即時進補的老太爺，胡子一白就可以權充圣誕老人”，諷刺他是“酒缸里泡著的孩尸”。鄭先生害怕嫁女兒將家產耗盡，并不急著替川嫦定親。當川嫦病重時，“為了怕傳染，從來不大到她女兒屋里來的”，即便來了，也還是“濃濃噴著雪茄煙，制造了一層防身的煙霧”。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鄭夫人叫他給錢買藥時，他睜眼詫異說：“現在西藥是什么價錢……明兒她死了，我們還過日子不過？”“（錢）苦著臉子花在醫藥上，夠多冤！”作為一個父親，在川嫦高燒不退、久病不醫的時候，他冷酷無情、惜金如命的吝嗇嘴臉顯露無疑。然而他在享樂上卻大方至極，在外花天酒地,狂嫖濫賭,家中呼奴使婢指使一大家子人。這樣的諷刺與對比否定了親情，人性的冷漠與自私暴露無遺。

鄭夫人是“一個美麗蒼白的，絕望的婦人”。她攢下了一點私房錢，可是過不了多久就被鄭先生哄走、用掉，這給了她無窮的煩惱。她似乎對兒女還有一絲母愛，托大女兒為川嫦找姑爺。但是等到川嫦生病以后，這僅存的一點兒可憐的母愛，在金錢面前也消失殆盡了。她寧愿隱藏自己的私房錢也不愿出錢為女兒買藥，而是編了理由讓川嫦的未婚夫設法籌錢，并將此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病中的川嫦。川嫦聽了，“如同萬箭鉆心”，三個星期后病逝。在利益的權衡下，鄭夫人還是選擇了金錢，這種做法徹底背離了母愛的忘我和崇高。偉大純潔的母愛此時此刻只剩下了人性的自私和淡漠。這樣千瘡百孔、殘缺不全的人倫感情在張愛玲的筆下并不少見。

《花凋》里川嫦和章云藩的愛情沒有刻骨銘心，一場疾病很輕易地就將他們分開。章云藩信誓旦旦：“我總是等著你的。”但當川嫦由肺病發展成為骨癆，章云藩背叛誓言，他移情別戀，愛上了護士余美增。這對川嫦是致命的打擊她感到了來自心靈深處的撕心裂肺的痛苦。遭受病魔折磨的瘦弱的川嫦，哪里還能經受起章云藩背叛感情的打擊。她的肉體徹底垮塌，精神完全崩潰了。于是，她在蝕心透骨的絕望中悄然凋零。

當川嫦在親情和愛情兩方面都極度失望以后，覺得自己對于整個世界就是個拖累。在病痛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她想早一點結果了她自己。”卻又因為“五十塊錢買不了安眠藥，況且她又沒有醫生的證書”而無法自殺。這種欲死無路的悲哀和殘酷令人心痛。生病后的川嫦沒有了人樣，成了“一個冷而白的大白蜘蛛”。在生命的盡頭掙扎，她明顯感到別人的眼里沒有絲毫的悲憐神色,“到處有人用駭異的眼光望著她,仿佛她是個怪物。”川嫦只覺得自己已經被全世界拋棄了。她的悲痛、悲涼、孤獨、寂寞沒有人理解，徹底陷入絕望的悲哀境地，直到死去。

張愛玲在《花凋》中塑造了一個基調悲涼的藝術世界。川嫦就置身于一個壓抑、冰冷、窒息、沒有愛的世界中。她的家庭生活親情疏離，姐妹的明爭暗斗，父母的爭吵、自私冷漠，病痛的折磨，愛情的背叛，致使她凄涼地離開人世。川嫦生命的悲涼不僅來自不能逃脫的疾病、死亡,更來自親人的冷漠、自私。“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川嫦在無愛的世界里艱難地生存，絕望地死去，一種原始的荒涼滲透了人世間每一角落。

[1]愛玲.自己的文章(張愛玲全集第1卷)[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

[2]陳莉.張愛玲《花凋》參差對照寫法探析[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