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謊言也許無傷大雅,也許故意傷人,但我們所有人,甚至最忠實于激進誠實運動的那些人也在某種程度上沉迷于騙局之中
美國國家檔案館位于華盛頓特區市中心的一幢簡樸建筑中,館藏著體現美利堅合眾國建國理念的原始文件:《獨立宣言》、《美國憲法》和《權利法案》。這些文件及其提出的不可剝奪的權利、天賦平等的內容,不但為國家奠定了法律基礎,也為國家樹立了道德標桿。美國以前是,并且現在仍然渴望成為一個富有正義和真理的國家。
但是我卻有幾十年沒去過國家檔案館了,所以沒能從中了解我們國家過去更多的輝煌歷史。與現在相反,我以前去只是為了聽那些在理查德·尼克松的總統辦公室里偷偷錄制的沙沙作響的磁帶,里面記錄著有關欺騙的內容,這些內容最終導致尼克松總統因“水門事件”被迫辭職。作為一名懷著偉大信念與熱情,并決心發現謊言本質的年輕助教,我認為自己通過聆聽那些無恥之徒的話,可以加深對欺騙實質性的理解。
然而令人氣惱的是,當我聽到尼克松和他的政治密友們說謊時,我卻根本無法從他們的語氣和聲調中判斷出來他們是否在撒謊。相反,在我聽來,尼克松的對話和獨白相比起那些普普通通的對話是多么不同凡響啊!他們的談話中涉及了政治任命和策略應對,且其中不乏閃爍著洞察力甚至偏執光芒的內容。而我能判斷出的就是:那些對話和我從任何辦公室里錄下來的內容——無論是不是總統辦公室,聽起來并沒什么差別。
在之后幾十年就與欺騙相關所進行的大量調查和研究中,我終于意識到我的失望是毫無道理的。我沒能將尼克松總統辦公室的談話內容與其他辦公室的談話內容區分開來,主要不是由于我無法識別出謊言,而是謊言的確沒什么特別之處。尼克松的謊言所造成的影響可能使尼克松與其他總統相比顯得有些與眾不同,并從大部分說謊者中“脫穎而出”。然而,我的研究和其他很多人的研究都表明:謊言幾乎存在于每個辦公室。它們經常出現在起居室、臥室和陌生人之間的談話,以及朋友之間的談話中。
在我們的社會里,令人尊重的真理和臭名昭著的欺騙并存的現象并不僅僅只是表面上那么簡單,這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每天都上演著的矛盾現象。盡管我們不斷探討著尊重真理的問題,盡管我們大多數人虔誠地膜拜真理,但事實上,在美國人的生活里謊言普遍存在,西方其他社會也是一樣的情況。我去國家檔案館,是因為我以為撒謊很難被發現。但不僅在過去,直到現在,謊言都是無處不在的。如果我想聽到人們說謊,只要認真傾聽隨便兩個人之間的談話,就可以發現其中謊言的存在。
生活中的確存在騙子,并且騙子還不少。我們聽到的謊言不僅來自總統的講話(“我不是詐騙犯”,最近聽到更多的是“我和那女人沒關系”),而且還有與當地汽車經銷商勾結的卑劣銷售人員(“這款SUV汽車的單位油耗很低!”);我們平時也會從打交道的人那里聽到各種謊言,包括來自再平凡不過的日常生活中的家人、朋友、同事以及陌生人的謊言,謊言深植于我們日常的交流以及影響范圍更廣的文化中。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這種現象豐富了我們對他人及其行為的認識,甚至影響了我們理解自身行為的方式。
我們需要面對的問題不是人們是否會對我們撒謊——他們肯定是撒了謊——而是他們撒了多少謊,為什么要撒謊。正如我們得考慮,為什么我們樂于相信甚至接受從他人那里聽到的謊言,還有我們自欺欺人的謊言。我們得弄明白,為什么我們知道謊言具有操控性,而且對他人是有害的,但自己卻認為有些謊言是無傷大雅的。我們需要好好想想謊言在更廣闊的社會環境中,比如在商業社會、媒體,以及新的數字通信領域中是如何表現的。我寫這本《假相》的主要目的是向大家描述并闡釋當今社會中謊言存在的普遍性及其后果,還要進一步探討謊言在哪些方面影響著我們。
我將不從哲學或情感的角度對謊言進行探討,而是像科學家客觀地敘述科學那樣來分析問題。理解撒謊的行為,不僅是要討論謊言是否應該出現,而且要討論它是怎么出現的。因此,本書的重點是把事情講明白,而不是做原則性的評判。
另外,我們也不需要由倫理學家或神職人員來判定謊言的存在讓我們這個群體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這個群體包括:個體、家庭、社區以及全社會。此外,無論人們最后通過什么途徑發現自己被欺騙,都很難做到若無其事,當人們在生活中發現謊言橫行無忌時會備感震驚。我認為,還是應該把建立一個更加誠信的社會作為大家的共同目標,這樣比較容易達成共識。實現目標最保險的途徑是我們每個人自己處理——當然,同樣重要的還有——自己面對這些謊言。
在本書中,還有一個秘密,就是我們所有的人其實都是騙子,包括你,也包括我。我們的謊言也許無傷大雅,也許故意傷人,但我們所有人,甚至最忠實于激進誠實運動的那些人也在某種程度上沉迷于騙局之中。
在很多方面,這種行為是被社會所接受的。我們都知道,謊言充斥著日常社會交往的各個層面。它經常出沒于智謀之中,保護人們免受殘酷事實的傷害。如果沒有謊言,我們可能會被視為不擅長社會交往,甚至被某些人視為笨蛋。
另一方面我們也要記住,謊言也會毀損人際關系,甚至是一些最微不足道的欺騙行徑也會令人感到悔恨,即便最簡單的內疚感也是因謊言造成的。除了謊言在社會生活中充當的各種角色外,我們還要教育孩子誠實的道德觀,而這也已經被哲學家爭論了好幾個世紀了。
此外,謊言,即便是蓄謀已久的謊言所產生的結果也是無法預知的。當我們夸獎朋友是個優秀的舞者時,我們的謊言也許是善意的。就算他在辦公室的節日派對上做了丟臉的事情,我們也仍然是有責任的。
我們要合理處理行騙與被騙之間的關系。盡管極端誠實聽起來不錯,但我們還是應該盡力避免。如果我們對其他人撒謊,那無論是多么的方便,或當著他們的面隱藏一些殘酷的事實,我們今后都難以和他們保持一種正常的社交關系,所以我們已經決定不再說謊。
主觀誠實評估的原則是讓我們留意他人對我們的謊言。也許我們應該在我們的講話中運用平行策略。多數情況下,我們撒謊的時候往往是自發的、不假思索的,所以當朋友問我們過得怎么樣的時候,不管我們的心情怎樣我們都會回答:“我很好”,而且我們也會問同樣的話,這只不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而已。如果一個同事將她對工作的擔憂告訴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會用最節約時間但卻能安慰她的方式說:“你不用擔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雖然真相似乎已經被我們的社會所忽視,但它還是有價值的。尊重其價值的最可靠方法不是強迫自己對我們所聽到的每件事都進行審查,而是對我們自己所說的每件事進行認真審查。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激進的誠實。這只意味著我們選擇撒謊的認真程度,就像我們完全地、毫無保留的選擇對他人誠實的時候一樣認真。
通常情形下,我們對自己說,撒謊是為了保護另一個人的情感。但對前面提到的那個憂心忡忡的同事而言,對她的所謂保護就變得模棱兩可了。讓被騙者免受感情傷害,就是讓騙人者在社會交往中贏得便利。換句話說,撒謊通常是一種自私的行為。如果我們要用無私當借口的話(這也是欺騙),那似乎將無私而不是自私,視為撒謊的動機更為合適。
我們需要謊言——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我們不能(可能也不想)重建一個純粹誠實的社會。但是,重建一個更加誠實的社會模式始于每個人的承諾:盡量少撒謊。真相可能無法提供便利,也可能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甚至受傷,但不能否認,有人愿意講真話,也就有人愿意聽真話。再者,真相也有實用的一面。我們和我們周圍的人并不是通過無意(或惡意)捏造的事實,而是通過明晰的事實來決定我們的意見和行為的。
誠實也許不盡完美,但卻是普遍認可的行為準則——也仍然是最佳的行為準則。
我希望,《假相》能成為我們在實現這個目標的過程中邁出的第一步。
“ 點評人簡介―”
羅伯特#12539;費爾德曼:
美國馬薩諸塞州立大學阿姆赫斯特分校社會行為科學院副院長及心理學教授,美國心理協會(APA)以及美國心理科學協會(APS)會員。費爾德曼教授用了25年的時間潛心研究說謊這種社會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