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以人類學“他者的眼光”來審視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進而探討了現代文明的“鐵籠”對個體的壓制和異化、文明的優劣比較、不同類別文明之間的關系等問題。各種文明之間只有類別之分,而絕無優劣之別;存在時間先后的比較,而沒有從落后到先進的進化發展;它們之間是雁行式并列關系,而非魚貫式遞進關系。維持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尊重和接受不同種群的不同選擇,這才是當下多元社會中實現“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理想的根本要旨和取勝之道。
《肖申克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是一部口碑不錯的勵志電影。電影以二十世紀中期的美國牢獄為背景,通過對銀行家安迪由無辜入獄到最終成功越獄重獲自由故事的講述,深刻揭示了自我救贖和希望永存的主題。文章所關注的不是影片的主題,而是從人類學的視角出發,希望通過對肖申克監獄所隱射出的現代文明社會中的問題的剖析,以及對非現代文明的比較分析,加深對當代人類學的反思性和“他者的目光”的理解和重視。
一、孰優孰劣?評價文明優劣的標準是什么?
電影《肖申克的救贖》究竟隱射出了現代文明社會的什么問題呢?在探討這個話題之前,筆者先引出這樣一個問題:在你心目中,美國社會與非洲社會相比,哪一個更好、更優、更文明?也許絕大多數人會不假思索的給出答案,當然是美國社會。這個回答也恰好說明了我們共有的一個刻板印象——越接近現代文明的社會就是更好更優跟文明的社會。當然在某種程度上講,比如以生產力發展水平或者物質生活條件為標準來衡量(也許很多人是以這個標準來衡量從而得出答案的),筆者并不否認這個觀點。然而,我們衡量一個社會好壞優劣的標準絕不能僅停留在社會成員的物質生活層面,筆者認為,其根本標準應當是社會個體成員的幸福水平(指數)。如果構成社會整體的個體成員感受不到幸福,即使社會文明程度和現代化程度有多高都是無益的。影響個體幸福水平的因素是眾多的,物質生活條件只是其中的一個因子,還包括財富多寡、知識發展水平、健康狀況、社會地位高低等等。
之所以要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是要引起我們對衡量社會好壞優劣標準的再思考,擺脫那種以現代文明發展程度的高低(現代文明發展程度高的社會就是更優更好的社會)來判斷的思維模式。美國社會可謂是極具代表性的現代文明社會,它的新型經濟組織模式、高度發達的經濟發展水平、對個人自由民主和平等的牢固信仰和堅決捍衛,以及雄厚的科技力等,無不是現代文明所極力推崇并努力實現的目標。然而,在這個代表了現代文明社會的國度里,它的個體成員的幸福指數是怎樣的呢?根據萊斯特大學心理學家Adrian White 2006年繪制出的“幸福指數世界地圖”的結果來看,美國國民的幸福指數在排23位,落后于東非島國的塞舌爾。雖然我們不能確定這項測量結果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實的,但是它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一個結論——國民的幸福指數高低與該國的現代文明發展程度并非呈簡單正相關關系,故而以現代文明發展程度高低來衡量一個社會好壞優劣的標準是站不住腳的。
二、現代文明的“鐵籠”——體制化的壓制與異化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現代文明發展程度高的社會,個體成員幸福感不強甚至微弱,或者不一定是更好更優的社會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可以通過電影《肖申克的救贖》窺見一斑。筆者認為是伴隨現代文明的發展而越演越烈的體制化對個體的壓制和異化作用,而這種體制化在大多數個體成員眼中卻是一種合乎理性的建構物,是文明發展的成果。看過影片的同學都會對肖申克監獄里的非人性一面有深刻的感觸。本文將從兩個方面對此做簡單的分析。
首先,安迪的妻子之所以會出軌,是因為安迪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忽略和冷淡了自己的妻子。這不正是伴隨現代文明發展而生的體制化對人性的蠶食的一個例證嗎?高度體制化的現代社會將每個人都無情地異化成了社會機器上運轉的一個零件,從正式步入社會的那一刻起,我們就開始了并逐漸習慣了程式化的旅途直至生命的終結。個體的活動很大程度上都是為了社會機器的運轉,而忽視了人性中那些值得給予關注的亮點,比如親情、愛情、幸福等等。(參見卡爾·馬克思的勞動異化論和馬克斯·韋伯的“現代社會是一個形式理性與實質非理性的社會”命題)影片中布魯斯在肖申克監獄中度過了五十年之后終于獲得假釋,卻在出獄后不久以自殺的方式了結了生命,這同樣是社會對個體的異化的結果。因為他長久地生活在肖申克監獄之中,對監獄以及監獄社會產生了強烈的依賴,已經成為監獄機器中一個嚴絲合縫的零部件,當他獲釋出獄走向外面的廣闊社會的時候,反而找不到可以依靠和值得信賴的關系,無法再實現與社會大機器的對接。
其次,安迪的無辜入獄并最終以越獄這種越軌的方式來獲得自身的自由,恰從一個側面說明了現代文明內部的深刻矛盾。一方面,現代文明的發展目標在于給與個體以最大的發展空間,使其成員能夠通過社會認可的方式和手段取得成就,不論這種成就表現為財富的增多,知識的增長,還是地位的提高,幸福感的增強。而另一方面,現代文明又不可避免地在各種因素作用下表現出一種結構性失范(羅伯特·默頓,1938),使得個體成員無法通過正常的渠道實現自己的正當追求,而非正式的規范(潛規則)卻能大行其道。安迪的無辜入獄正是這種非正式規范的犧牲品。他在通過正當途徑重獲自由的唯一希望——湯米也因非正式規則而死亡之后,便不再寄希望于所謂的社會合理性和正當性途徑,而最終選擇了以越獄這種越軌的方式獲得再生。這是他對現代社會理性的一種抗拒式斗爭和宣戰,但是應當注意的是,這種抗爭成功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肖申克監獄的囚徒們大都要在監獄里終其一生就是最好的證明。
因而,無論是從結果層面,還是從運作過程層面來看,現代文明都不過是一個依靠理性建構出來的“鐵籠”,鐵籠里面困住的恰恰是它的創造者。
三、類別之分與優劣之別——并列還是遞進?
當然,以上分析并非是筆者在力圖對現代文明社會吹毛求疵,證明現代文明社會不如非現代文明社會。筆者想說明的只有一個問題,即不管是現代文明社會還是非現代文明社會,都不是人類完美無瑕的選擇,瑕疵的存在是必然,只是有多少和大小的區分而已。因而,在尚未證明現代文明社會更能帶給人類幸福之前,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站在現代文明的高臺上嘲諷和藐視非現代文明社會的選擇。
正如著名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在《憂郁的熱帶》一書中所述:“每一個社會都在既存人類諸種可能范圍內做了它自己的某種選擇,而那些各種不同的選擇之間無從加以比較,因為所有的那些選擇都同樣真實有效。”這其實是在告訴我們,人類通往理想境界的路徑有很多種,每個社會只不過是在諸多路徑之中選擇了其中一條而已。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今天的選擇就比遠古社會或者現今其他較為原始的部落社會的選擇更接近于我們所要追求的理想境界。那些諸多可能性選擇之間只有類別之分,而絕無優劣之別;存在時間先后的比較,而絕無從落后到先進的進化發展;它們之間是雁行式并列關系,而絕非魚貫式遞進關系。因為,不管在哪個社會中,它所做出的選擇都不是完美的,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瑕疵。因此,我們沒有權利在自己尚不成熟的時候去指責他人的稚嫩。
這讓筆者想起了在拉薩期間觀察到的一種現象。在大昭寺周圍,經常能看到一些不遠千里、長途跋涉,磕等身長頭直至圣地的朝圣者。筆者的第一反應即覺得這是一種粗暴野蠻的宗教情結表達方式,是對肉體的折磨和摧殘。并且有不少游客,不論中外,都對此付之以不解和輕蔑的淡笑,用相機喀喀嚓嚓的拍照。但是今天當筆者再次以人類學的反思性來重新審視它的時候,即得出了不一樣的理解。也許在我們眼中,他們的這種宗教禮節和儀式是愚鈍的、原始的和不開化的,但是他們那種原汁原味、不含雜質的對信仰的虔誠不正是我們這些以先進、開化和現代標榜自身的文明人所欠缺的嗎?也許在我們眼里,生活在那些所謂的原始部落和野蠻社會中是一件不可理解、難以想象和痛苦的事情,但是我們不能遺忘祖先的遺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現代的美國,時常以捍衛人權為由去干涉他國的內政。他們認為自己所代表的現代文明及其相關價值理念是最先進和最合理的,因而他們有責任和義務將現代文明之光拋灑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從而拯救和提拔其他的落后文明種群。經過以上分析之后,我們就會發現這是怎么一個滑稽謊言和化世紀的欺騙。一種文明的誕生和成長都需要有適宜的社會土壤。也許那種所謂的現代文明適合美國土壤,但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的道理世人皆知,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當我們真正開始反思的時候,會發現那些代表著“現代文明”的種群在審視和接觸那些代表“非現代文明”的種群社會的時,總傾向于在無意識中置自己于先進的高地來俯視那些所謂的原始社會和野蠻部落,并打著播散文明的旗號以粗暴野蠻的方式去入侵和破壞他們的固有社會生活模式,以文明傳播者的身份高傲地自居,企圖獲得那些被“拯救”的種群的感激。殊不知,也許在他們眼中,那些所謂的“現代文明”種群才是真正的和事實的強盜。美利堅合眾國歷史上的“西進運動”,不單單是一次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和經濟開發,傳播現代文明以消除土著印第安人的愚昧落后同樣是統治者的期望之一。然而得到的結果是,土著居民的大量死亡,而文明的進程卻緩而又緩。如果現代文明種群按照自己的意愿帶去的不是一種更好的選擇和創造的力量,那它就一定會演變成為麻煩、破壞甚至是毀滅。這不正是那些號稱文明人的可悲可痛之處嗎?
四、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我們所富于的或者過剩的是以自己的目光審視“他者”的能力和趨向,而欠缺的正是現代人類學家所極力倡導的以“他者的目光”來反思自己的意向和動力。我們渴望實現的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和諧共存和多元共生。而要實現這個理想藍圖,就必須拋棄和杜絕那種以傳播文明和先進為旗號擅自闖入并破壞選擇了不同文明路徑的社會種群的固有生活模式的卑鄙想法和下流行為,同時我們也不期望其他文明種群對我們抱有同樣的不善企圖。
1988年,當年全球75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在巴黎會議上發表宣言稱:如果人類要在21世紀生存下去,必須從2500年前的孔夫子那里汲取智慧。那么孔夫子什么樣的智慧是現今人類學界所推崇和應當踐行的呢?如果從文明的共存角度看,筆者認為很重要的一點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這還不夠,我們更應強調“己所欲,亦勿施于人”。費老在晚年時,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宏偉理想,在筆者看來,維持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尊重和接受不同種群的不同選擇,這才是實現世界和諧、天下一家理想的根本要旨和取勝之道。
參考文獻:
[1]周曉紅著.西方社會學歷史與體系(第一卷)[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2]文軍主編.西方社會學經典命題[M].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徐吉鵬(1992.2-),男,湖北十堰人,本科,武漢大學社會學系2009級社會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