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燾是洋務運動時期的先行者,他在究知歐美詳情的基礎上,順應世界發展的趨勢,主張仿效西方政治、經濟、外交等制度,以求中國富強。按此主張實踐,其結果必將使封建專制的中國朝著資本主義方向轉變,這是郭嵩燾的學習西方主張根本不同于地主階級洋務派之處。也正因為此,他不僅生前飽受世人唾罵赍志而沒,死后還難逃悠悠之口的聚河叢罵,釀成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奇異的悲劇。
郭嵩燾是中國近代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外交家,亦是一位孤獨的先行者。他通過“讀書觀史”和對西方的考察,從對洋務的“茫無所知”變而“確有所得”。洋務新知,幫助他克服了封建士大夫的虛驕之氣,大膽否定了傳統的“華夷之辨”,承認當時中國已是時代的落伍者。郭嵩燾不僅敢于正視中西文化之間的差異,而且對于中國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的弊端進行了深刻的反思,指出西洋立國有本有末,強調學習西方應從科學技術上升到政治制度、人心風俗的層面上來全面學習,從而使其思想突破了“中體西用”的框架,開啟了維新思想的先河。郭嵩燾還在充分了解“國情”和“洋情”的基礎上,提出了“以和為主”的外交思想,這是近代中國理性外交思想的發端。
一、對“華夏文化中心論”的大膽否定
鴉片戰爭一聲炮響,轟開了中國緊閉的國門,也驚醒了士大夫中有識之士的“天朝上國”的迷夢。而面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洋人,清政府本能地試圖以武力拒之于國之外,而又屢戰屢敗,莫知所措。傳統的士大夫們一方面仍然死守“夷夏之大防”不愿與洋人打交道,不屑于去了解西方文化;另一方面又十分害怕西方文化的輸入會導致“用夷變夏”、“淪為異類”。
“華夷之辨”是西學東漸中遇到的一個首要問題,也是中國人學習西方的一個最大的心理障礙。傳統的士大夫階層認為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世界,華夏民族之外的一切民族都是“蠻夷戎狄”,其本質是非人的,其落后的文明史根本沒辦法和華夏民族先進的文明相提并論的,他們堅持“華夏文化中心論”,主張用“夏”變“夷”。郭嵩燾在接觸、認識了西方之后,認為西方文化并不比中國文化差,甚至比中國文化更為先進,他為此還對西方歷史文化做了考察,追本溯源地論證了西方文化源遠流長。
郭嵩燾承認中西文化各有源流自成體系,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存在質的差異。在此基礎上,郭嵩燾還進一步對“中國有道,夷狄無道”的觀點提出了批評,他主張:今世之西方各國,決不能再以“夷狄”視之。他說“西洋立國二千年,政教修明,具有本末,與遼金崛起一時,倏盛倏衰,情形絕異。所謂“戎狄”者,但據禮樂政教所及言之,其不服中國禮樂政教而以寇抄為事謂之夷狄,……非謂盡地球縱橫九萬里皆為夷狄。獨中國一隅,不問政教風俗何著,可以凌駕而出其上也。他尖銳地指出把近代西洋各國視為夷狄,正如同“今人與奴隸、盜賊同席坐則慚與怒,審知其非奴隸、盜賊也,即慚與怒立釋。”是一種認知上的錯誤。他徹底拋棄了“華夏文化中心論,”指出文化的先進與落后是可以相互轉換的,“夷”“夏”的觀念也是相對的,因而他大膽地接受了從總體上用“文明”與“半文明”來界定中西文化之間的差異與優劣,……三代以前,猶中國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遠之于中國而名曰夷狄。自漢以來,中國教化日益微滅,而政教風俗,歐洲各國乃獨尊擅其勝,其視中國亦猶三代盛時之視夷狄也。即郭嵩燾承認中國文化的落后,承認資本主義文化比封建文化先進,認識到資本主義社會比封建社會進步,并努力宣傳這一思想,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敢于這樣做是需要極大地勇氣與膽識的。郭嵩燾以教化程度來區分文明與野蠻,區分夷夏,從根本上否定了華夷秩序的舊觀念,相對于那些夜郎自大的頑固派、守舊派和持“中體西用”說、“西學中源”說的洋務派而言,郭嵩燾的思想是領先的甚至是超前的,他的思想突破了“夷夏之大防”的古訓,代表了當時人們對西方文化認識的最高水平。
郭氏的這些言論從根本上否定了“華夷秩序”和“夷夏之辨”的舊觀念,認定近代西洋教化遠勝于秦漢以來的中國,其政治公之臣庶,法制日修,人文愈勝,其文明程度遠高于中國。這就更深刻的揭示了近代中國人向西方尋求救國真理的必要性。
二、對“中體西用”思想的突破
郭嵩燾認為,欲致富強,只有先明中國貧弱之因,西洋富強之由,才能做到“彼之所長,循而習之,我之所短,改而修之。”中國積貧積弱的根源何在?郭嵩燾考察后的結論是:“綱紀廢弛,”“吏治不修”。“洋患”是其招致的惡果之一,在當時,從現實中的中西形式來看,中國開始接受了中國的大刀長矛不如西方船堅炮利的事實,承認在軍事上敵強我弱的客觀事實。但大多數的士大夫仍堅持認為中國的思想道德、禮樂教化方面遠勝于西方。頑固派代表人物大學士倭仁說:“立國之道,尚禮儀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鼓吹“以忠信為甲胄,禮儀為干櫓。”洋務派提出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想,即以西方技藝為用,以中國禮樂政教為體,而郭嵩燾則認為“西洋立國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賈,造船、制器,相輔以益其強,又末中之一節也”。郭嵩燾不僅贊賞西方的“朝廷政權”,而且看到西方國家“君民兼主國政”、“君民交相維系”在政體方面實行三權分立和法治的特點。他將中國與西方國家的政治加以比較,認為中國尚德治,西方尚法治:“圣人之治民以德。德有盛衰,天下隨之以治亂。德者,專于己者也,故其責天下常寬。西洋治民以法。法者,人已兼治者也。其法日修,即中國受患亦日棘,殆將有窮于自立之勢矣。”
郭嵩燾在論析循習“西洋政教”為中國富強之本德同時,并不忽視“造船、制器”的強國作用,且十分強調學習西方的技藝、發展近代工商業的必要。他在探討中國富強從何入手時,也講過發展近代工商業是“務末”、應急之策,而非“正本”。從學習西方的具體內容到討論問題所用的術語,郭嵩燾的主張和洋務派的見解,表面上有相似之處,而其實質卻有天壤之別。
“師洋人之所利以利民”,則必須打破當時官府對近代工商業的控制。郭嵩燾認為,要真正保障近代工商業在中國的正常發展,實現“導民以從之”,必須解除封建制度的種種束縛和外國資本主義的重重壓迫。為了鏟除中國近代工商業發展道路上的障礙,郭嵩燾急切要求取消厘金制度,收復海關主權。郭嵩燾把中國近代工商業的發展寄希望于“民”,讓工商之利為“商賈”經營,目的在使中國建立起資本主義經濟,以為建立資本主義政治奠基,這和洋務派興辦近代工業的目的有本質的不同。
這種體用一致的觀點,正確的闡明了“本體”與“作用”的關系,相形之下,洋務派的“中體西用”就顯露出不合事理的邏輯。正如嚴復后來所指出的那樣,“有牛之體,則有負重之用;有馬之體,則有致遠之用”,“未有以牛為體,以馬為用也”。“中體西用”如同牛體馬用一樣荒唐。郭嵩燾在探究西洋立國本末、尋找中國富強之道時,提出了循習“西洋政教”以為立國之本,“先通商賈之氣以立循用西法之基”的主張,這是對“中體西用”模式的勇敢挑戰,從而將人們的視線從西方器物吸引到西方制度上來,使近代中國向西方學習的社會思潮推進到一個新的認識高度。
三、主張和平外交
郭嵩燾看到了晚清時期中國對外交往的最大障礙就是傳統的“夷夏”觀念,要想改變晚清中西對壘中屢戰屢敗的被動局面,必須摒棄傳統的“夷夏”觀念,與西方國家進行平等的交往。他在充分了解國情和洋情的基礎上,提出了“以和為主”的外交思想,主張以和平方式與西方列強進行外交斡旋,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為國家的發展爭取足夠的時間和穩定的國際環境,也為中國學習西方開辟通暢的渠道,這是近代中國在敵強我弱的特殊時代背景下的明智選擇,是現代中國理性外交思想的發端。作為中國歷史第一位真正的駐外使節,郭嵩燾在與西方各國的外交實踐中,奉行“以和為主”的外交方針,以和平外交的方式與西方列強周旋,據理力爭,為維護國家民族的利益,作出了許多卓越的貢獻。
從歷史上來看,郭嵩燾認為和戰與國勢相關。他說:“故中外之相制,強則拓地千里,可以戰,可以守,而未始不可以和,漢之于匈奴、唐之于回紇吐蕃是也。弱則以和為主,南宋之猶賴以存是也,而終南宋之世,二百余年亦未嘗廢戰。”所以“戰與和二者,因時度勢,存乎當國者之運量而已。”他反對“不問國勢之強弱,不察事理之是非,惟瞋目疾呼,責武士之一戰,以圖快愚人之心”的錯誤態度。發議論,說大話,務虛名,強調所謂“氣節”,脫離實際,既不知國情,也不了解敵情,盲目言戰,只會導致國力日益衰微,這就是前車之鑒。盡管經過兩次鴉片戰爭,清政府一敗再敗,簽訂了一個又一個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但封建守舊勢力仍在虛驕傲慢地“視四裔如魑魅”反對與西方平等交往,這些傳統的士大夫從已經凝固的文化心理、感情、觀念出發,以“尊朝廷,攘夷狄”之名,“哆口言戰”,似乎只有拼命“詬毀洋人”,與洋人盲目交戰才是“愛國”之舉,而與洋人平等交往,和平共處,進行外交斗爭有“賣國”之虞,使得朝廷“旁皇迷亂,莫知所措”。西方要求“通商網利”,朝廷卻連“鄰國交際之誼”也不給,一味拒絕,訴諸武力。郭嵩燾深有感觸地說:“士大夫之無識,貽誤天下固有余哉!”
郭嵩燾在處理中外關系方面還提出了獨到的見解。與當時動輒言戰的士大夫和一意主和的人們不同,郭嵩燾以為戰與和皆不可言,惟在隨事應付而已,即主張以理制勝,以禮相待,折沖樽俎,辦好外交。郭嵩燾因其思想超越而為同時代人士所不容,有人說他“有二心于英國”,有人說:“大清無此臣子”,在義和團運動高漲時甚至有人主張“戮其尸以謝天下”。然而,郭嵩燾早在在世時就曾題詩自信的認為:“流傳百世千齡后,定識人間有此人。”
四、結語
作為晚清思想家,郭嵩燾清醒地意識到國家的強盛不能單純的依靠軍事,而必須有相應的政治制度、經濟實力和科技文化來輔成。郭嵩燾不僅敢于正視中西文化之間的差異,而且對于中國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的弊端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回答了為什么學習西方和怎么學的問題。欣賞、接納、學習西方政教、文化的膽識和見解,使郭嵩燾跳出了洋務派體用觀的窠臼,思想的深刻和超前使郭嵩燾為同時代人所不容,受盡同時代人的冷眼與唾棄,但在當時社會大環境中作為寂寞的思想解放者先驅,注定了其孤獨一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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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文生(1979-),男,山東菏澤人,歷史學碩士,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政史系教師,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史研究;唐春芳(1980-),女,山東菏澤人,歷史學碩士,興義民族師范學院政史系教師,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邊疆史、民族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