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是中國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是道家哲學的重要思想。藝術(shù)中的妙悟是落花無言式的寧靜參與,哲學中的“不言”是道法自然的轉(zhuǎn)識成智。老子倡導自然無為之“道”,認為通過知識系統(tǒng)去認識世界,是對世界的誤解,所以主張“行不言之教”。老子反對的“言”,或許并非指言說和記載語言的文字符號,而是責疑語言背后的知識、概念能否等同人類的智慧。知識憑借語言和書籍加以表達和傳遞,而智慧深藏于文本意義之中。語言作為承載意義的工具與符號,常常不能完全表情達意,即所謂言不盡意,詞不達意。當知識凝固為文字符號時,詞匯概念、句式判斷、邏輯演繹很難對智慧的價值性、豐富性和動態(tài)生成性作出個性化的完滿表達。
語言是思想的家,人類是符號性的存在,知識是意義獲得與智慧生成的憑借。人類文明的進程,正是基于語言符號和個體經(jīng)驗的主觀世界,逐步匯集形成一個巨大而豐富的知識世界的過程。知識的結(jié)構(gòu)化、系統(tǒng)化、邏輯化極大地提高了人類把握自然、改造社會、審視自身的能力與水平,從而使人類的教育成為可能。雅斯貝爾指出,老子作為偉大的哲學家,他的思想缺失實現(xiàn)其理想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因為只有經(jīng)過知識,才能達到智慧,只有借助語言,才能表達意義。知識可以傳授,但智慧不能復制,意義不能灌輸。所以,語文教學必然要在中間環(huán)節(jié)一人與意義和智慧之間—下工夫,著眼于學生語言智能的發(fā)展,在豐富其知識的同時,不斷生成新的智慧,完善人格構(gòu)建。然而老子看到語言與意義之間的巨大差異,這對教育無疑有其警示的價值,尤其是語文教學,如何做到既基于語言文字又能超越語言文字?
語文誠然是一種工具,語文教學誠然不能離開聽說讀寫的語言訓練,但倘若執(zhí)著于“工具”,執(zhí)迷于“雙基”,似乎語文即是知識的累積,語文教學即是字詞句章、語法修辭邏輯的精確化訓練,視標準化測試為衡量語文水平的權(quán)威尺度。倘如是,語文教學則必定空心化。孔子云“有德者必有言”,歐陽修曾以孔、孟、茍為范例,古圣先賢為推行其學說而四處奔波,并非埋首于著書,卻成就不朽至文,揚雄窮畢生精力于著作,但學業(yè)威就平平,可見“道勝者文不難自至”。
語文教學當然需要體現(xiàn)人文性,人文性其實就在語言文字之中,水乳交融,無法分離,無須提純,更不必加工。語文教育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感染,煞費苦心的標榜與微言大義的挖掘,十足與“人文性”背道而馳。說得越多;便與所謂人文性離得越遠;活動越是頻繁,意義與思想感情的表達與生成的空間越是受擠壓。課堂教學中,以熱鬧為活躍,以繁復為豐富,比附以顯廣博,異說以為創(chuàng)新,其實只是“屈曲變態(tài)以隨時俗之所好,鮮克自立”。
教師需要淡定,語文需要安靜,學生需要語言的體驗與感悟,教學需要以簡馭繁、舉一反三。古人云: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語文的教與學,既不必多言也不必盲動。含英咀華,涵泳既久,自然和順積于中,英華發(fā)于外也,“言則成文,動則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