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命運,不論好壞。我們每個人都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都有缺陷。有的人缺陷大,是因為上帝更喜歡他的芬芳。就像巴黎圣母院鐘樓角落里,那刻在石頭上的希臘文:命運。凡來塵往,是福是禍,天知道。
一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的序言里這樣寫道,數年前,他在參觀巴黎圣母院時,在一座尖頂鐘樓的陰暗角落里,發現墻上手刻的幾個大寫的希臘字母:命運。歷經歲月的侵蝕,這幾個字母深深地嵌進石頭,黑黝黝的。這些難以描摹的符號所蘊藏的宿命和悲慘的意義,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靈。
無數神靈帝王的雕塑、畫像都沒有引起雨果的關注,唯獨這個詞,仿佛石破天驚,瞬間點燃了他的思緒和才華。
雨果輕輕撫摸著那被歲月雕刻上“命運”的石頭,心緒難以平靜。他感到身在宏偉的巴黎圣母院中,自己是那樣渺小,渺小到不堪一擊。在變幻莫測的命運面前,自己仿佛成為一粒塵沙,一觸即散。那一刻,雨果的愛與恨、情與仇、傷與悲,似翻江倒海,在他內心交織在一起。在他的眼前幻化成一幕幕充滿戲劇性場面的那些人們,他們在巴黎圣母院前掙扎、痛苦、屈服與抗爭。
雨果用飽含寄托與希望的筆調將巴黎圣母院面前人性的美與丑、愛與恨、性與欲,對照得嫵媚而纏綿、狡黠而陰險。在巴黎圣母院悠揚的鐘聲中,這畫面,如泣如訴,仿佛是在對不可預測的命運進行不屈的抗爭與詰問。
在小說最后,有這樣的寓意深遠的描寫:許多年以后,人們在一處地穴里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骨骼,當人們試圖分開他們時,尸骨便瞬間化為塵土。
這對那刻在石頭上的幾個希臘字母:命運,作了最完美的詮釋。
二
“我的這條腿是給一根木頭‘喀嚓’一聲壓斷的,可那時我們是在推倒圍墻,舉行起義,要推翻你只能在畫片上看到過的沙皇……”
“我的牙給打落了,可那時我們被投入了監獄,齊聲歌唱革命歌曲。我的臉也在戰斗中被刀砍傷,可那時最早的人民團隊已經把白匪打敗,并且把他們擊潰……”
“我害了傷寒病,待在又矮又冷的板棚里,躺在干草上翻來覆去折騰,說著胡話。可有一件事比死更可怕,就是我聽說我們的國家遭到了包圍,敵人的軍隊就要戰勝我們。然后,我在重新閃耀的太陽的第一道光芒中清醒過來,我知道了,敵人又被擊潰,我們又進攻了……”
“我們這些幸福的人相互從一張病床向另一張病床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當時我們幸福地幻想著,即使不在我們生前也在我們死后,我們的國家將變得像今天這樣的強大。我為什么要選擇另一次生命,要另一個青春時代呢?我曾經是過得很苦,可我過得光明正大……”
“你準以為我老了,瘸著腿,殘廢了,很不幸。其實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這是我少年時代讀過的一篇俄羅斯小說,名字叫《一塊燙石頭》。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受盡苦難的老人,不愿使用魔法石頭來重新過一遍人生,不管光榮與夢想、苦難與黑暗,他從沒有后悔過,每一段人生經歷,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幸福。在別人眼里是一種苦難,可對老人來說,卻是一種幸福。因為他有著一種別人所不曾有的經歷,這種經歷就是一種幸福。
小說看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里面許多精彩的片斷都會背誦了。幾十年過去了,這小說里面句子,還一直記憶猶新,不經意間,那些精彩的句子就會從腦海里跳將出來,這時,一個瘸著腿、牙齒被打掉、臉上有著刀傷的老人就會在眼前浮現。他的臉上始終露著幸福、溫暖的笑容。這笑容,讓人充滿深深的敬畏和感動。
三
我國著名人口論專家馬寅初先生,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提出人口論,他說:中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六億人口正好,不能太多,多了以后,森林不夠,土地不夠,水資源不夠,糧食也不夠。
馬寅初的觀點非常好。在今天看來,是相當具有遠見卓識的。可是,當時,他不但沒有得到重視,反而受到了批判。幾乎是一夜之間,他的教育部長撤職,北大校長撤職,人大、政協紛紛撤了職。從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凡塵,命運的大起大落,讓旁人也不禁嗟嘆不已。甚至有人擔心,馬老要是經不住打擊,會有什么意外發生。
馬寅初先生面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沒有悲天憫人,怨聲載道,依然故我,該怎么活著,還是怎么活著,腳步一點沒有錯亂,依然鏗鏘有力、堅定踏實。
有人悄悄地對他說道,真沒想到,你命運這么不幸。
馬寅初聽了,淡淡一笑道,這有什么不幸的?是命運,就應該心懷感動,充滿敬畏。
他回到家,潑墨揮毫,一氣呵成,寫了副對聯: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觀天外云展云舒
時序更迭,日月嬗變,幾十年過去了。當春回大地,萬物復興,有人飛快地跑來,一臉興奮和激動地告訴馬老,他已經得到了平反!
馬寅初正在低頭看書,聽了,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一笑道,是嗎?這真是一個人的命運。
來人不知馬老所說的是什么意思,眼睛里露出一片茫然的神色。
馬老又淡淡地說了句,批判、打倒、平反、昭雪,這就是一個人的命運,是好是壞,天知道!說完,不再理他,又低下頭看書學習了。
西方有句名言:我們每個人都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都有缺陷。有的人缺陷大,是因為上帝更喜歡他的芬芳。就像巴黎圣母院鐘樓角落里,那刻在石頭上的希臘文:命運。凡來塵往,是福是禍,天知道。
(編輯 田靜)